借剑 第38节

作品:《借剑

    三人谈谈说说,也往山林中去,在林中盘膝调息片刻,不少修士手中都是捏起灵玉,回复法力——筑基修士,出行可以御气而行,化身遁光,也可以驾驭法器,若是悠然而游,那么法力当然犹如无穷无尽,随时炼化。可一旦要极速飞驰,那便要看各修士玉池有多宽阔、功法有多高妙、遁法有多精深了。阮慈在绿玉明堂初遇孟令月一行人时,往回飞遁几个时辰就要停下歇息,便是要照顾几个伤员,让他们有打坐调息,炼化灵气的机会。

    孟令月既然言明只休整十二个时辰便要进山,不少修士便知道按自己炼化灵气的速度,在进山前很难恢复到神完气足的最佳状态,因此不得不取出灵玉,汲取其中的精纯灵气。各修士更是在山林中分居几处,也免得互相争抢灵气,倒是两边耽误。其实能跟上来的修士,多少都是有些本领的,他们一行人都是跟着迟师姐的速度来走,迟师姐前几日遁速极快,那些功行平庸的修士,若无同门相助,早就掉队了。

    阮慈根底深厚,又有东华剑相助,遁行这十几日并不觉得有什么消耗,不过机会难得,也是闭目修炼了几个时辰,将第一层高台又凝练起了一丝,在内景天地中仰首上望,她的内景天地上空原本乃是一团雾气,此时雾气逐渐消散,露出碧蓝色的青空,一阵风过,空中突然起了些许涟漪,但又极为虚幻,仿佛有一泓海市蜃楼一般的池水,高挂在空中,又像是玉池的倒影。这便是筑基之后,修士神念逐渐形成的识海。这识海其实原本一直存在于人体之中,只是凡人的识海极为微小,无形无质,直到筑基之后,才慢慢凝化虚影。此时还是若有若无,若不是积聚精神,很难发觉它偶尔泛起的涟漪。

    难怪说意修只是给大能转世准备的功法,这识海乃是高悬玉池上方,想来是由法力化成的玉池承托,若是一个人突然有了极其庞大的识海,却没有相应的法力,很可能会被识海压垮道基。阮慈此时回想自己得剑之处承受的折磨,心中也是暗叫侥幸,她还是凡人,便炼化了东华剑,所受折磨都在识海之中,是以神识天然便要比许多修士强大,若不是宋国人七百年来采精食气,养得她禀赋厚实,炼就无漏金身,可以分担识海重量,只怕修行都要受到影响,不可能这般一帆风顺。

    当然,所谓的顺遂,也并非没有代价,阮慈缓缓睁开双眼,在心中品味着自身和东华剑日益紧密的联系,起身收了随手布下的小小幻阵,抬首一望天边,已是明月高悬。她跃上枝头,神念略一探出,见孟令月方向依旧是被法阵遮护,便知道她修行未完,倒是李平彦,正在树梢赏月,寻思片刻,便掠到他身边坐下,问道,“李师兄,你不多打坐一会儿么?”

    李平彦笑道,“不必了,不差这几个时辰的功夫。”

    阮慈注视着他,显然并不相信李平彦的说话,李平彦被她望了一会,才道,“这里虽然距离城郭不远,但毕竟是荒郊野外,而且距离比元山不远。刚才我在调息,孟师妹便照看周围,也该让她歇息一会。”

    比元山在绿玉明堂南侧,乃是中央洲有名的险地之一,阮慈不知绿玉明堂,倒是对比元山有印象,这大山连绵雄伟,挡在紫精山和迷踪海之间,别说凡人,便是金丹期之下的修士,都很少有能在比元山中生活的。此山阴阳二气滋养氤氲最盛,日出之时,一样有许多怪兽精气生化,只要有一头偶然得到机缘,化虚为实,便如那九婴蛇一般,是极其罕见凶残的妖兽。阮慈唔了一声,心想,这两个人倒是颇有默契。

    她道,“你是觉得最近阴气蒸腾比往年更盛,害怕此地也有精怪生化吗?”

    李平彦定睛看了她一会,道,“慈师妹真聪明,不错,从比元山到黄首山,这一带都是阴灵繁盛之地,既然绿玉明堂能生化出九婴蛇,那在此地也不可掉以轻心。”

    那黄首山也是险地,阮慈如今算是明白琳姬当时为什么说没有人会直接从中央洲陆一头飞往另一头了,这中央洲陆的凡人国度,都是紧紧依附宗门生存,也不像是南株洲那样,国与国之间多数都是接壤,还要靠人工修筑关口区分国界。中央洲陆的大地上,险地连着险地,便是天然的国界,出了紫精山,飞过绿玉明堂,便直到金波宗和平海宗这一带才有了人烟。这两宗在凤阜河上首,一起庇佑三国。阮慈一行人便是要顺着凤阜河一旁的黄首山往南而去,到翼云北望渡口再分手,孟令月一行人要渡河西去,折往万蝶谷,而阮慈他们则在渡口上船,往凤阜河下游的大泽中行去,寻找恒泽天那飘渺不定的入口。

    而这黄首山内,一样也是有阴阳二气显化精怪,和比元山相比,无非是山势平缓一些,且毒瘴淡薄少许,可以贴地前行。进山之后,想要在树梢飞掠,却是不可能了,黄首山高处有奇鸟盘踞,还有怪风乱卷,树顶灵气狂乱,并不适合通行,修士只能成群结队,在地面前行。按孟令月所说,修为若是浅薄一些,栽在黄首山内,连个响都听不见,尸骨无存不说,便是身亡的消息,也不知能否送回宗门师长身边。

    黄首山、凤阜河这一带,乃是金波宗、平海宗的地盘,李平彦和孟令月自然熟稔,阮慈很信服他的话,还想再多听些,不过李平彦话不如孟令月那么多,她故意说道,“李师兄也太小心了些,我们才从金波坊市出来不过七八日,这不是还在你恩师的眼目之下吗?若是真有大敌,他老人家少不得也会先行示警,不让你陷入险境。”

    李平彦道,“话虽如此,但恩师的荫庇,能持续到何时?一旦入山,恩师便很难照看到了,其实就是在此处,若是有什么魔宗弟子来把我杀了,只要还在筑基境内,不曾以大欺小,恩师也未必会出手。否则,这又怎么叫做历练呢?”

    他威吓阮慈道,“慈师妹,你第一次出门,可别拿大,虽然是盛门弟子,众人都让一头地,但到了能遮蔽神念的险地中,旁人可就也许没那么恭敬了。你猜……这群人里,可藏了魔宗眼线?又会不会有太微门的人?”

    上清门和青灵门、太微门关系都颇冷淡,虽没有互相攻伐,但第五苍记忆之中,也有不少同门和上清门弟子相斗的轶事,阮慈睁大眼道,“还没到恒泽天呢,这么早就下手了么?”

    李平彦微笑道,“若是我,我就宁可多小心些。每年都有盛宗弟子死在黄首山、凤阜河里,出身高门,也就是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威风些,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也要比我们都更危险些。”

    阮慈点头受教,寻思了好一会,若有所思地道,“其实这话,你该和迟师姐说的。她是上清门弟子,你该和她多亲近些。”

    李平彦是金波宗同辈最出众的弟子,自然是不会和魔门暗通款曲,应当要跟随门内立场,和上清门靠拢,他点了点头,也认可阮慈的看法,道,“不错,是应该如此,但是……”

    “但是我觉得你更厉害。”他压低声音,仿佛在和阮慈说什么悄悄话似的,“她有点笨,我不喜欢和笨人说话。”

    阮慈讶然瞪眼,没料到李平彦也会在背地里臧否旁人,不过她亦有些好笑,毕竟她不怎么喜欢迟师姐,两个人一起说第三人坏话,总是很有劲儿的。

    “原来李师兄也并非一味磊落君子……”她捂着嘴,笑意却从眼里漫出来,窃窃地道,“你和孟师姐都是一般,面上装得好,其实心底傲气得很,自有一番脾气。”

    她也把声音又压低了些,道,“不过,你说的不错,我也觉得迟师姐有些……”

    “有些什么?笨?”

    远处突然传来人声,阮慈双肩一颤,抬眼望去,只见远处迟师姐不知何时已停功抬头,望向他们方向,传音冷冷道,“本听你们谈论山中琐事,这才留神细听,不料你们竟如此轻浮,倪师妹也就罢了,我却是看错了李师兄。”

    这到底和他们上次相见不同,这次迟师姐拿住了理,阮慈不免有些脸红,李平彦却不以为意,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说得低声些,只是不想被迟师姐听见,伤了你的心。”

    迟师姐双肩一摇,已是落到两人面前,哼了一声,说道,“那请你离远些,我有些话要对倪师妹说,你不便听。”

    她虽然不太开心,赶走李平彦,但也没说什么过激言语,阮慈看在眼里,也有所悟。待李平彦去远了,迟师姐随手扔出一个阵盘,将两人罩住,转头道,“我叫迟芃芃,你呢?”

    阮慈没有犹豫,道,“阮慈见过迟师姐。”

    迟芃芃道,“这般几日下来,想必你也知道,那日在门中,我若真有意为难你,你不会那样容易击碎我的车驾。”

    她有本领瞒过两人耳目,从地面上到枝头,更是暗中窃听两人谈话,已证明自己的修为远在阮慈估量之上。阮慈点头道,“师姐当也知道,我并非天生蛮横无礼,好逞口舌之利。”

    两人四目相望,似是都看出对方心中的无奈,迟芃芃叹了口气,道,“不错,你我不过只是几大洞天各出的一招罢了。身在局中,不由自主,也就罢了,但若连情绪也被主宰,真个就彼此仇视起来,那也未免太可怜了些。”

    阮慈只觉这大千世界,真是有趣,虽然不是个个修士都值得结交,但宗门内出类拔萃的修士,果然都是各有丘壑。她道,“不错,师姐此番找我,可是欧阳真人有意改换门庭?”

    迟芃芃摇头道,“是我自己来的——其实,这次万蝶谷的差事,也是我想来,央恩师为我争取,恩师待我实在很好,我这辈子永远不会背离恩师。”

    她等于也是否定了自己暗中向阮慈靠拢的可能,阮慈心想,“你又何必给自己设限?谢姐姐对我那般好,我也只是答应了要把剑还她,再深的情谊,也值不得这么深的依附。”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迟芃芃道,“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明日我们要进黄首山了,还是把话说开为好,免得到山里,你担心我要杀你,我也担心你要杀我,出门在外,说不上毫无芥蒂,但也毕竟是同门弟子,还是要互相照看为好。”

    她这话不无道理,阮慈心中对迟芃芃自然有所提防,两人如今谈了几句,她也放下心来,点头道,“师姐说得对,门内口角不必放在心上,如今正好你在明,我在暗,互相遮护。刚才李师兄暗示我,同行中也许有魔宗卧底,迟师姐可要小心了。”

    “这是自然。”迟芃芃冷冷一笑,收起阵盘,拔出腰间玉匕,随手将一根树枝削砍下来,“若有人来打我的主意,便叫他犹如此树!”

    阮慈却是暗暗皱眉,道,“师姐和我相谈不欢,何必拿树出气?人家长得这般高也不容易。”

    迟芃芃道,“你倒是有情,灵兔也就罢了,连一株树都这么爱惜,如此惺惺作态的么?”

    两人争执几句,终究是不欢而散,众人都不敢作声,第二日按时往黄首山中出发,却是无形间隐隐分做了两派,孟令月、李平彦与阮慈在一处,余下人都隐隐以迟芃芃为尊。

    第67章 接连折损

    朝霞迎白日,丹气临旸谷。黄首山中森森密林之中,隐约可见朝阳投下丝缕日光,林间顿时蒸腾起丝丝绿气,一草一木更是翠色欲滴,草丛中不知什么小兽蹿过,惹得林中沙沙作响,林间十几道身影迅速掠过,有人像是偏头望了一眼,很快就被止住,“诸位别分心了,在林间不要随意出手,免得扰乱了灵气。”

    修士筑基之后,对气势场的观察便成为一种无时无刻的本能,并不需要特意开启眼识,除非灵气动荡,否则身周一切都尽在把握之中。有些险地看着鸟语花香,却是人迹罕至,便是因为该处灵气狂乱非常,修士落入其中,便如同眼盲耳聋一般,极是难受。这黄首山的灵气便是天然有些不稳,是以山中并无门派驻留,只有一些山民,但平时也在深山居住,等闲不见人烟。

    “朝阳初升,大家歇息两个时辰再走。”李平彦在前方遥遥传音,众人都往他处汇聚而去,只见那处有一株大树,树干足有百余人合抱,李平彦在其中一根树桠上站着,“都上到此处来,这里绿玉瘴格外浓,诸位要仔细,避瘴丸药力一过,便要加服,所持符咒也要好生检查一番。”

    看来在上清门往东南这一带,绿玉瘴是主要瘴气,这瘴气贴着地面生长,因此晨间瘴气最足的两个时辰,众修士都不敢在地面停留,也在进山之前各自备足了避瘴之物,阮慈向孟令月学了避瘴符,早画了数百张,她对这类符咒很是上心,大概也是因为从小学不会《清静避尘经》的一丝遗恨。

    众人在山中行走,并不会十数人摩肩接踵走在一处,山中道路狭窄,有时只是一条模糊的痕迹,两边全长满了草木,众人自然是先后而行,李平彦走在前头,阮慈和孟令月遁速都是颇快,跟在后头不远处。迟芃芃不愿和他们一起,落在队伍腰部,前后都被小宗修士围住,过了一会,也陆续到了,孟令月口中念念有词,点着人数,突然神色一动,叫道,“不对,少了一人,我等原是十六人,怎么只有十五个?”

    众人忙互相辨认,大家都是修士,神思便给,记性也好,孟令月话刚说完就记起来了,“是风沙宗的吴师兄!他怎么没有跟上?”

    迟芃芃道,“吴师兄遁速本就不如我等,恐怕一会就到了。”

    孟令月面有忧色,但并不提回头寻找,阮慈见地面绿气蒸腾,越发繁茂,不禁也是暗自皱眉,说道,“恐怕要等一会了。”

    此时已进入绿玉瘴繁盛时辰,地面不宜飞掠,当然半空中也是不易行走的,山中不知藏了多少妖兽,说不准就藏在树上,吴师兄若是在树梢栖身,等瘴气消褪后再追赶这一行人,只怕还要花费不少时间。迟芃芃道,“这也等,那也等,多少时日都浪费在等人上了。此时刚入山不久,吴师兄寻不到我们,反身回去也是便宜,你今日等他一次,难道日后还次次等他?”

    她这话也不无道理,身边诸修士都道,“还是勿做这无益的等候,若是平日,等他也没什么,但黄首山乃是险地,自有一番规矩。”

    阮慈道,“我和吴师兄总也没说过两句话,他都跟在迟师姐身后,既然迟师姐这般说,我还有什么二话?”

    她和迟芃芃两人唇枪舌剑、针锋相对,众人都隐隐有些尴尬,却不便牵扯其中。李平彦道,“吴师兄好像已经来了。”

    众人在山中,神识感应范围要比山外小些,李平彦话音落下又过了一会,众人方才先后感应到林中一处熟悉的灵力脉动往此处奔来,不由都是诧异望向李平彦,迟芃芃身边一位叫孟知玄的修士笑道,“李师兄修为果然高深,这神识怕是远远超出我等,便是连迟师姐都有所不如。”

    李平彦微微一笑,也不答话,迟芃芃坦然道,“不错,我不如李师兄。”

    金波宗是依附上清门的茂宗,但李平彦对迟芃芃却是不冷不热,反而和倪慈过从甚密,孟知玄这样一说,迟芃芃心胸要狭窄一些,两人便要留下一段心结。阮慈看了孟知玄一眼,心中想道,“这是山里,这个人怎么这样不智,若得罪的是我,一剑当头砍下去,看你嘴还贱不贱。”

    她回过神来,又不禁暗自皱眉,觉得自己被剑中戾气影响,也有些草菅人命的味道。孟知玄挑拨李平彦和迟芃芃固然可厌,但也没到该死的地步。

    孟令月瞪了孟知玄一眼,却未曾出言斥责,他们二人都是平海宗弟子,阮慈估摸着说不准还是一族的亲戚,不过她无心细问,只是皱眉道,“吴师兄要小心些了,绿玉瘴已起,他既然已经在我们感应之内,不如上树休息一番,等毒瘴褪去再赶过来,一盏茶功夫还是能等的。”

    正说着,只见那丝丝缕缕的绿气之间,掠来一位修士,正是风沙宗吴师兄,他面皮绷得甚紧,见到众人方才喜笑颜开,一边挥手招呼,一边加速飞来,绿气萦萦如绕,勾上手腕,吴师兄身上白光闪烁,正是避瘴符咒正在起效,只是白光闪烁渐弱,而绿气仍在不断加强,阮慈喊道,“吴师兄,你再激发一张避瘴符啊!”

    这吴师兄也不知是持咒还是持符,怕是见到他们,一时心喜,也忘了符咒力道将尽,被阮慈提醒了才低头一望,见那绿气已是快将白光吞噬殆尽,忙翻手取出一张符咒,念念有词,那符咒白光一闪,正要往他身上附去,吴师兄面色突然一变,只见那符咒白光亮了一瞬,却又黯淡下去,显然是符咒运转出错,却是一张坏符。

    此时吴师兄距离众人还有百余丈远,地面青光大盛,绿玉瘴已到了最旺盛的时辰,众人都不敢下树接应,李平彦从腰间飞起一符,射向吴师兄,喊道,“吴师兄快接符!”

    吴师兄也刚翻出自己腰间一大叠符咒,眼看自己身上符力将尽,他慌得将法力渡入整叠符咒,白光刚一亮起,见李平彦飞符到了,又忙散去法力,迎着符箓飞去。只是身形才动,身周白光一闪,完全破灭,身周绿气骤然大盛,将他裹住。

    吴师兄面上顿现恐惧,向众人伸出手来,似在求救,但绿气在他肌肤上一落,便化作青绿色蚊蚋般大小的细虫,将他团团围住,啃噬了起来,不多时便是将血肉啃光,在吴师兄惨呼声中,一只手已化作白骨,而他衣袍下方快速隆起,却是那绿气钻入衣中,不一会便将他啃噬了个干净,只有一副白骨架子落在地面。

    但这却还不算完,筑基修士,肉身之中还有内景天地,吴师兄已无力再持咒,净身咒一旦放开,内景天地所化虚影便在头顶呈现,那绿气更裹到了六层道基之上,化作小虫将道基吃尽,又钻入玉池之中痛饮灵液,不过是一时半刻,便将吴师兄由内而外全都吃得透了,这才嗡地一声,又散为绿气,在林地上飘渺舞动,偶尔也随风上到树杈上方,不过还好,只是一丝一缕,修士符力护体,倒也不至于触之立毙。

    阮慈在南株洲就曾听闻过毒瘴厉害,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修士被毒瘴吞噬,而且片刻之前,还是同行旅伴。不由悚然色变,迟芃芃也惊呼出声,李平彦面沉似水,孟令月倒是没什么感触,对阮慈道,“别看了……吴师兄太托大了。绿玉瘴岂是可以小看的?不过若是我们落入瘴中,也不至于像他这样。他没修成无漏金身,肌肤上有生人气息,绿玉瘴一遇到人气,立刻便化为小虫。”

    她伸出一只手,散去手上符力,探手到枝桠下方,在绿气之中穿来绕去,绿气氤氲周折,却依旧只是气体,孟令月道,“你看,修得无漏金身,在绿玉瘴中虽然也不可久待,但也不至于那般危险。”

    莲师妹叹道,“他也太不自量力了,未修成无漏身,怎敢擅闯黄首山,还这般不小心,画了坏符,最后枉送了性命。”

    按中央洲陆的风气,吴师兄之死全因他思虑不周,也不值得难过太久,不过刚进黄首山便折损一人,终究扫兴,众人情绪都低落下来,在树梢调息了两个时辰,待绿玉瘴完全退去,李平彦跃到林中,先收回自己符箓,又将吴师兄尸骨遗物收入一个乾坤囊,道,“可有他的亲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孟知玄道,“他是恩宗修士,所交朋友都留在金波坊市,打量着人多一些,乘大舟过去,只有他跟了我们这一队。”

    这便是想要攀附高门修士,却不自量力,也未打听清楚黄首山的情形,白白送了性命,迟芃芃叹道,“罢了,我为他收着好了,等我从万蝶谷回来,再叫门人把他送回家去。”

    以迟芃芃身份,自然无人猜疑她的动机,孟知玄道,“迟师姐真是有担当。”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看李平彦,李平彦和迟芃芃都没有则声,只当没有听到,阮慈眉头微皱,觉得这人阴阳怪气的惹人讨厌,孟令月道,“我们走罢,林中飞遁速度有限,耽搁不得。”

    众人再度动身,此番比之前更小心了数倍,过了数个时辰,李平彦突地止住遁势,传音给众人道,“诸位,前方有蛇道!”

    大概是有绿玉瘴的缘故,这一带生态和绿玉明堂很像,靠近地面是蛇虫鼠蚁为多,而林间树梢则有许多鸟类妖兽。不过绿玉明堂地面积满厚厚竹叶,黄首山地面还是能看到泥土,相对要安全些,神识掠过,很容易发现妖蛇前进留下的痕迹。

    “蛇道圆窄,同时有两条蛇道相并,这是鸳鸯金环蛇吧。此蛇一向出双入对,雌雄之中有奇妙感应,蛇胆可以入药。李师兄,我等人多势众,何不……”

    虽说迟芃芃身边拥趸最多,但初次出门,这种事也没个主意。众人还是不自觉以李平彦为主,孟知玄、莲师妹和李平彦不怎么对付,此时却也十分配合,李平彦道,“慈师妹、迟师姐,你们怎么说?我看着蛇身大小,此二蛇大约是筑基后期修为,倒也不是完全无法应付,鸳鸯金环蛇有剧毒,但体型不大,速度也不甚快,我们人这样多,的确可以应付。”

    迟芃芃道,“李师兄安排便是了。”

    她神色轻松,显然有保命手段。在座众人也都是摩拳擦掌,虽然多数都在筑基前期,但毕竟是天之骄子,越小境界杀敌乃是家常便饭。李平彦也不客气,当下便遣了自己一个师弟去窥伺妖蛇踪迹,将它引到此处,孟令月取出阵盘,令众人在林中各处设下,各守阵眼,迟芃芃带孟知玄守阴门,阮慈三人则守阳门。其余众人在阵中埋伏,都是敛起气息,阮慈放出神念,十几个人里,隐约只能发现七八个。

    她在炼气期中没有受到什么磨难,可以说战力是同阶无敌,但今番筑基外游,却不敢如此自信,毕竟阮慈筑基第一层都没有踏实,而同行众人哪个没有三层五层的修行?此时心中也是微寒,暗道,“你刚才还想一剑杀了孟知玄,殊不知孟知玄藏踪匿迹之后,你并不能发觉他的行踪,他便是打不过你,想要逃走也是不难。”

    正是暗想自己若要追杀孟知玄,该如何和他博弈,耳中李平彦传声道,“慈师妹,你要小心些,刚才我收敛吴师兄尸身时查看过了,吴师兄做了四百多张避瘴符,但却全都被人暗中抹去了一处笔画,他不是运气不好,而是早就被挑出来,要让他在这几日死在绿玉瘴中。”

    阮慈面上神色不动,暗自传音道,“李师兄,你疑心是谁?”

    李平彦尚未回答,只听得远处一声惨呼,他神色丕变,叫道,“不好,箫师弟出事了!”

    正要赶去查看,孟令月将他一把拉住,阮慈也是极力收敛气息,伏在阵盘之上,传音道,“李师兄,蛇来了!”

    果然,远处山中金光闪过,只听得草丛悉悉索索,不多时,两条大蛇已飞快从草丛中游进林间,这两条蛇都有数人高,五彩斑斓,蛇头有四条圆环,刚一进阵,便察觉不对,但此蛇性凶,非但不转身逃跑,反而盘旋而立,张口厉啸,将头顶金环化虚为实,激射出来,在林间四处滚动,试探周身环境,一场大战,已是一触即发!

    第68章 魔宗阴影

    “师妹小心,这金环所过之处,散发一种无形无色的毒气,能够玷污灵力,而且此妖皮肉甚是坚牢,毒液可以污损法器。不宜胡乱出手,我们还是把它诱进阵内,慢慢消磨它的法力。”

    黄首山毕竟在金波、平海附近,这些修士对鸳鸯金环蛇的习性都很是熟悉,孟令月现身出来,匆匆道,“我去诱敌,师兄为我执掌阵盘!”

    她遁法的确出色,只见金环犁过林间,一点青光似乎是不堪金环逼迫,现身出来往空地逃去,二蛇口中发出厉啸,身形猛地一蹿,速度竟是快得有一丝模糊,只是一个晃眼便在青光背后出现,张嘴猛地一咬,咬在青光之上,那青光闪烁不定,依旧往前飞去,过得刹那,一个少女跌落出来,用最后的力气往前扑去,却是气息摇晃,一副强弩之末的样子。

    双蛇见猎心喜,沙沙前行,向着那踉跄少女扑去,体型较小些的雄蛇却似乎突然发觉什么不对似的,嘶嘶做声,将尾巴向雌蛇卷去,要阻止它前行,但此时林间四周白光直闪,浓雾渐起,混着绿玉瘴,将林木遮掩。气势场中,此方天地已被缩小到林间这小小空地,四周危机四伏,双蛇向四方探出蛇信,却都未寻到生路,却也还并未惊慌烦躁,尾巴绞在一起,立刻盘成蛇阵,颈部仅剩的两枚金环显化出来,在头顶散发毫光,护住七寸,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阵外,青光一闪,孟令月身形再现,却是笑盈盈的毫无损伤,阮慈冲她拱了拱手,赞道,“师姐这幻术实在厉害。”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孟令月微微一笑,摆手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还请师妹出手,将林间那金环杀灭,也可坏去此蛇的修行。”

    阮慈欣然领命,拔出寒霜剑,神念锁定了那几枚金环,身随剑走,一道剑光在林间穿梭,将那十数枚金环串走了一半。

    她有东华剑护体,筑基妖蛇的毒气还玷污不了她,不过金环十分坚牢,阮慈运足法力,将寒霜剑一抖,剑意激发,金环这才碎成片片。不远处迟芃芃却也飞掠过来,抬起手拍了拍手掌,她手腕上笼了十几个镯子,此时叮咚相叩,传出悦耳曲调,余下那一半金环本在林间飞来飞去,此时却宛若受到吸引,纷纷往她飞来,迟芃芃举起右手,晃了几晃,她手上镯子发出嗡嗡之声,金环也随之振动起来,不多时便迸裂成数段,落在草间,失去灵性。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两个盛宗弟子虽然让孟令月和李平彦主持大局,但随意显示出的实力,亦配得上众人给予的尊重。若说阮慈还是简单的身法快捷,法力充沛,迟芃芃的手段却更是玄妙非凡,众人都不由大声喝彩,迟芃芃望了阮慈一眼,轻哼一声,回到阵旁,道,“妖蛇失去金环,已是凶性大发,我等是将它活活困死,还是入阵斩杀,省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