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鱼小鳐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是为了确定, 明祈接着道：

    “我在百年前, 确实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如果他平安出生长大，应当和你的年纪差不多。”

    “出生？”

    黎江捕捉到这个词, 出声问道：“前辈的意思是，您未曾见到孩子出生？”

    “是。”

    明祈抬首望向茫白天际：“孩子出生前，我就被迫与妻子分开，后来得知她的死讯，我以为她并未来得及生下孩子。”

    他看回鱼小鳐：“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将你生了下来。”

    黎江留意到，明祈提起妻子时，那双冷漠的眼有一瞬间变得柔和，但当他看向鱼小鳐时，却全然没有惊喜与感动。

    这使黎江不由微微蹙眉，明祈的反应太过奇怪，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一位父亲在见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时，都不可能表现得如此冷淡。

    鱼小鳐倒没有想得那么多，她今日才跟明祈第一次见面，自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在得知他的身份后，她更多的是惊讶与好奇。

    “那…那你为什么会和妻子分开呢？”

    不知不觉，鱼小鳐已经走到明祈跟前，睁大的眼里满是好奇，她之所以来雩族，就是为了知道自己的身世，现在歪打正着见到亲爹，自然是要问个清楚了。

    黎江在旁边看着明祈，他那双琥珀色的瞳仁和鱼小鳐一模一样，两人的外貌细看有三分相似，想来鱼小鳐更像母亲一点。

    明祈盯着鱼小鳐看了一会儿，目光有些阴沉，片刻后他将视线移开，缓缓说道：

    “罢了，既然你在这里见到我，或许也是冥冥中注定的事，当年的事情你也有权知晓。”

    “一百五十年前，我奉命离开化龙谷，去寻找几味长老炼丹用的药草，因那些药草并非急用，我又是第一次出谷，对外界的事物倍感新奇，便四处游玩，想要多见识见识再回去。”

    明祈当时不过二百来岁，在高等灵族中算是非常年轻的岁数，头一回接触到外界，自然玩心大起，短短几个月内走遍了四海及大半陆地，在外面的见识越广，就越不想回族里去。

    他途中经过南陆一处叫作子乌河的地界，恰好遇到河主要纳第八十八房小妾，正在大摆筵席。

    雩族中人都是一夫一妻，明祈第一次看见纳妾，难免觉得新奇，就混进吃席的人群里，也去凑凑热闹。

    这场筵席一直摆到深夜，明祈离开时在河主后花园墙外，撞到一条冒冒失失从里面冲出来的小鱼。

    那条小鱼撞上他后还想跑，被明祈逮住，他正想教训教训它，却听到河主府里一片嘈杂，其中还夹杂着有人在喊“河主死了！八十八姨娘不见了！”。

    明祈直觉这条小鱼有问题，可是对方哭着苦苦哀求，求他不要把它交出去，明祈一时心软，便将这条小鱼带离了子乌河。

    离开之后明祈才从小鱼口中得知，原来她就是河主的第八十八房小妾，她的姐姐曾经被河主强抢去，因不堪受辱而自我了断，小鱼忍不下这口气，便假装与河主看对眼，被他纳入府中，今晚河主回房后她骗他喝下掺有迷药的酒，再趁机杀死了他。

    听完小鱼的讲述后，明祈也觉得河主该死，又奇怪为什么河主会看上一条鱼，口味是不是太奇特了一点？

    这时小鱼在他面前化出人形，原来是个漂亮的姑娘，明祈才明白，为什么河主会上当了。

    小鱼告诉明祈自己叫素瑶，无父无母，唯一相依为命的姐姐也离世了，因为无法留在子乌河一带，又感谢明祈没有交出她，素瑶就和他结伴同行了一段时日。

    两人在这段日子里渐生情愫，明祈为了和素瑶多呆一些时间，将长老安排的事抛在脑后，他们相处越久，感情就越深，但雩族的规矩明祈再清楚不过，是严令禁止与外族通婚的。

    于是明祈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反正离开化龙谷后族人也找不到他，他索性就和素瑶结为夫妻，打算一辈子都不回族地去了。

    两人朝夕相伴，恩爱非常，日子过得十分快活，以至于明祈逐渐淡忘了自己的族人，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和他们相见。

    五十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一日明祈家中忽然来了两名不速之客，哪怕离族已经五十年，但明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来的两个人是雩族人，一个是明祈从小到大的玩伴，另一个则是族长的左右手，他们来势汹汹，一来就要带明祈回去受罚，还想将素瑶也一同抓回去。

    明祈当然不肯束手就擒，带着素瑶从族人手下逃走，而那两名雩族专程奉命出来捉拿他，自然也不会就这么放弃。

    于是明祈和素瑶不得不边躲边逃，彼时素瑶已经怀有身孕，腹中胎儿吸收了她的部分灵力，使她的身体和修为都比平日要弱上几分，明祈带着她躲得十分吃力，好几次都险些被族人抓住。

    两人逃了几十日，有一日又被堵住，明祈没有把握带着素瑶全身而退，只能叫她先逃，自己则留下来拖住族人。

    没想到这一别就永无再见之日，明祈被带回雩族关押起来，没多久族长就告诉他，素瑶被他们杀死了，连同腹中的孩子。

    明祈悲痛欲绝，一面恨族长心狠手辣，一面又恨自己没用，他没了求生意志，想要自绝时却被族长制住，将他封入神器归元锁魂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应该是大结局

    第136章 大结局

    雩族后山, 一方寒潭中，一头黑鳞长龙正盘踞其间，它双目闭合, 吸纳着天地之间的灵气, 鼻侧的龙须随着吐纳轻轻颤动，颜色已呈灰白。

    这是一头很有些年纪的龙了, 正当它静心吐纳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黑龙眉头微皱，却未睁眼，只缓缓吐出一句人言：

    “何事？”

    这声音与雩族族长仲昊一模一样，原来这头黑龙正是现出原形的仲昊, 他先前强行催动归元锁魂印，导致元气大伤, 不得不来到寒潭之中，借这里的浓郁灵气进行疗伤。

    很快, 前方的浓雾中走进一人，拱手向他禀报：“族长, 方才谷外来了一人自称西海大将军, 说是来接西海丞相和鱼小鳐回去的。”

    听了这番话，仲昊依旧没睁眼, 不紧不慢地说：“可有告诉他们，谷中并无这二人？”

    “正是这样说的, 可是…可是那人称收到了西海丞相的传信, 知道他二人就在谷中, 还说今日不接到人就不走了。”

    仲昊终于将眼皮掀开，眸中闪过轻蔑之色, 冷笑一声道：“不走又如何？不必管他，他爱呆多久呆多久。”

    “是。”

    来人转身离去，然而不到一刻钟，他又匆匆归来，脸色有些发白：“族长，我方才叫人这样告诉他了，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仲昊身体不适，正需专心疗伤，几次三番被人打断，心中已十分不耐，语气里也透出浓浓的不悦来，就听来人咽了口唾沫道：

    “没、没想到他竟然带来一支大军，现在重重围在谷外，说若不把人交出去，他们就要硬闯！”

    “他们敢！”

    仲昊双目倏地睁大，整条龙身从潭水中高高竖起，张口怒喝道：“真以为我们雩族是好欺负的不成！？传令下去，严守入口，绝不能让他们踏入我族一步！”

    来人面色忐忑地道：“可、可是……”

    仲昊怒瞪他：“一口气说完，别吞吞吐吐！”

    来人哭丧着脸：“可是那支大军人数足有数千人，且那个大将军说、说他是奉了西海龙王的命前来接人，若我们不把人交出去，就是要跟西海开战！”

    “什么！？”

    仲昊大吃一惊，他今日才将黎江与鱼小鳐关入锁魂印，没成想不过几个时辰，对方的援军就到了，还是以这样强硬的姿态来要人。

    雩族在化龙谷中数千年，极少外出，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自负钟山神君血脉，瞧不起其他灵族，养成了盲目自大的性格。

    也因此仲昊才会将黎江也关起来，他原想关些日子，给黎江一些教训再放他离开，哪里想到西海的人竟会带着大军前来呢？

    他脸色几变，最终压下气来：“那就将那丞相放出去，但要他们保证，以后绝不再打扰我族。”

    来人应声退下，然而这次不到半刻钟就又回来了，战战兢兢地说：“族长…那大将军说鱼小鳐是他们丞相的未婚妻，今日务必要将两人一起带回去。”

    仲昊大怒：“简直是欺人太甚！鱼小鳐乃我雩族人，他们有什么资格前来讨要！？”

    他从潭中纵身而出，立地化为人形，冷声道：“老夫这就去会会那所谓的大将军！”

    归元锁魂印中，鱼小鳐二人尚不知外界变化，还在听明祈述说过往之事。

    “我在这锁魂印中已有百年，想逃逃不出去，想死也死不了。”

    明祈阴郁的眼中划过一抹讥讽：“一眨眼，便是百年之久。”

    他看向鱼小鳐的眼神有些复杂，原本他对这个女儿的到来是很期待的，可是族人的到来打破了他和素瑶的宁静生活，若素瑶不是怀有身孕，他们俩也不至于在逃亡中那样狼狈，最终导致夫妻俩天人永隔。

    从得知素瑶死去那一刻起，他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就没了任何感情，到现在见到她，他也仍旧生不出为人父的心情来。

    但鱼小鳐的五官多少能看出些素瑶的影子，又令他想起深爱的妻子，明祈闭了闭眼，忆起昔日妻子对这个孩子的期待，好半晌才又开口道：

    “当年…你母亲应当是在逃避追捕的途中将你生下，再藏于某处，独自引开捉她的人，因此你才会得以存活。”

    这一点倒是与之前鱼小鳐所得到的信息相合了，她愣愣地看着明祈，口中喃喃道：“……原来我娘真的不是不想要我啊……”

    听见她的话，明祈眼中快速闪过一抹悲痛，转瞬又被垂下的眼睫遮住，黎江适时开口将鱼小鳐被封在蛋中的事说出来，明祈眼皮动了动，却仍未说话。

    眼见两人相对无言，这一场父女相认竟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感人画面，黎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道：

    “前辈，晚辈先想办法将您身上的禁制打开，有什么等出去再说吧。”

    明祈抬眸沉沉看向他：“不必了，这禁制是打不开的。”

    黎江以为他是在说这禁制难解，又道：“可否先让晚辈看看？”

    明祈摇头：“不必看了，我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鱼小鳐不解：“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

    明祈眸色暗了暗，刚要作答，地面忽然传来一阵动荡，三人抬头往四周看去，就见整片大地连着天空开始轰轰震动，竟好似整个空间都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

    鱼小鳐大吃一惊，赶紧捉住黎江的衣袖，黎江护住她，蹙眉道：

    “应是空间不稳导致的……”

    “是有人正从外界进行攻击。”

    明祈在这动荡的天地间依旧面色平静，抬头向空中某处望去：“你们看那里。”

    鱼小鳐二人朝他所说的方向看去，只见天空中一处隐隐有雷电闪烁，明祈道：

    “那便是空间薄弱之处，以全力击之，或可破出此地。”

    黎江颔首：“多谢前辈。”

    他对鱼小鳐道：“你在此等候，我且试一试。”

    说完黎江便腾空而起，在明祈两人面前化身为龙，朝空中雷电闪烁之处飞去。

    “龙族？”

    明祈愕然，鱼小鳐接话道：“是啊，黎江是龙族的。”

    明祈默了默，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哦，他是我的伴侣，我们要成亲的。”鱼小鳐如实答道。

    “伴侣吗…难怪仲昊那老家伙会将你们关进来……”明祈喃喃自语，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黎江已飞至雷电处，以头用力撞击起来，他每撞一下，那闪烁的雷电就更明亮一分，鱼小鳐仰头看了片刻，脖子都痛了，忍不住足尖一点，口中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