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传奇纯爱版(24)

作品:《寄印传奇纯爱版

    2021年7月24日第二十四章字数:13640《评剧往事》专栏当然还在连载,这一连几期讲的都是平海评剧的发展,确切说即南孙班如何在本地剧团和各路梆子的围剿中存活下来,乃至兼容并蓄地发展出自己的特色——南花派。

    本期写的是花岳翎智斗平海县三等县长的故事。

    据我估计,真实性已不可考,恐怕传奇成分更多点。

    母亲文笔老道而不失幽默,种种画卷浮于眼前,绘声绘影,惟妙惟肖,我甚至夸张地笑出声来。

    「行了行了,吃饭了,」母亲端上一盘凉拌黄瓜,皱皱眉:「瞧你那傻样儿,不像那谁家的憨兵?」「憨兵咋了,憨兵不好?」我楞了一下。

    憨兵是以前村里的一个脑瘫患者,打小绑在椅子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对年少的我们而言,此人最令人瞩目的莫过于开裆裤里那条黑粗长的肉棍。

    他流着口水挺着鸡巴的模样,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构成了呆逼们关于成长的所有想象。

    「憨兵好,不愁吃不愁喝,还不愁媳妇儿」父亲一摇一摆地打洗澡间出来,笑呵呵的。

    「瞎扯啥,」母亲没看父亲,而是在沙发腿上踢了一脚:「赶紧洗手,喊你奶奶出来」我立马丢下报纸站了起来。

    父亲从冰箱里拎了瓶啤酒,问我喝不喝。

    我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进厨房端饭时,我几乎不敢抬眼看母亲。

    「慢点儿,」她笑笑:「这么大个人了,端个饭你急啥」憨兵和他妈的事儿我多少知道一点。

    也不能说「知道」,应该说「听说过」,这种事儿真真假假,多半是居心叵测的诟谇谣诼,虽然九九年秋天它一度在小范围内传得沸沸扬扬又消失得悄无声息。

    至今我记得从呆逼们嘴里听到那个神秘兮兮的笑话时巨锤夯在心脏上的力度。

    饭间父亲嫌凉拌苦瓜太苦,母亲撇撇嘴说历来大厨动嘴不动手。

    于是父亲笑笑说下次让他来。

    甚至,他讨好地问母亲:「今儿个没去游泳?」游个屁啊,也就刚放假那会儿我跟母亲去过两三次——倒不是稀罕那锅饺子汤,而是运营商搞活动,不去白不去。

    何况奶奶是反对母亲去游泳的,父亲也开玩笑(或许只是拍马屁)说母亲这身材不适合去公共游泳池。

    而哪怕去了,母亲也顶多在浅水区泡泡,她声称自己怕水,「学了几十年也没学会」。

    应景的是,就着啤酒,父亲很快讲起了刚结婚那会儿他带母亲到村北二道闸学游泳的事儿。

    当然,老生常谈,可以说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无非是,乌漆麻黑,母亲白得像块玉,「你说你这半夜三更来和白天来有啥区别」?这一说不要紧,倒勾起了奶奶的怀旧病。

    「以前多好啊,到处绿茵茵的,要山有山,要水有水,你看看现在?」她老长叹口气,给了我一肘。

    后来父亲问母亲喝酒不,她点点头,直接抄走了我的杯子。

    就这一刹那,我发现她右手的粉色指甲脱了两个。

    不光右手,左手指甲也是七零八落。

    父亲竟然也发现了。

    倒完酒后,他说:「咦,你指甲咋坏了?」母亲仰头欲饮,嗯了一声,眼眸大睁又旋即闭上。

    干完多半杯,她才抬抬手:「我啊,到底是个家庭主妇,要事在身,这玩意儿留不住」奶奶表示赞同,但她不是面向母亲而是面向我:「这啥指甲不方便,还不好看,花花绿绿的,鬼一样」当然,母亲的只是素色指甲。

    「家庭主妇咋了,」父亲也闷了一杯:「我掏钱给你做」「本来就不想做,经不住劝才试了试,还把我往沟里带啊?」母亲看看父亲,又看看我,脸颊上浮起一抹红晕。

    ********************接连聒噪了半个月,奥运会总算来了。

    当然,它不会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好,顶多给无聊的人们带来一点无足轻重的消遣,从而在某种程度上达至一种畅快排汗的效果。

    有时候在法庭上大家都会情不自禁地分享一下奥运捷报,真让人不知说点什么好。

    更为夸张的是,连烟鬼儿老黄都关心起国家的体育事业来。

    一次在厕所门口,我碰到了老黄,他边拉裤链边对我说了一句话。

    也许是语速太快,也许是含混不清,总之我没听懂。

    于是我请求老黄再重复一遍。

    他夹住烟,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拿、几、枚、金、牌、啦?」如你所见,大家都着了魔啦。

    一如以往,隔两天我都会往剧团跑一趟,偶尔看演出,更多的则是在办公室上网。

    跟家里的拨号比,这百兆光纤还真不是盖的,下个片那速度飕飕的。

    这里有必要强调一下,这个「片」都是正常电影,下毛片我还没那个胆,撑死翻翻黄色网页罢了。

    电脑呢,平常也是闲着,剧团里来人也就聊聊qq打打纸牌。

    这陆宏峰倒成了常客,好几次我见他在这儿打《传奇》,聚精会神得哈喇子都要掉到键盘上。

    我说挺会玩儿啊,他红了脸:「帮同学练级,随便耍耍」记得杜丽夺冠那天,我到母亲办公室时,电脑开着,空无一人。

    屏保是那个珊瑚礁和鱼,一个泡泡不断地放大,看起来非常愚蠢。

    刚想叫声妈,陆宏峰从卧室走了出来。

    这有点让人惊讶,于是我问他干啥去了。

    「大号,急,真憋不住了」他挠挠头,挪挪脚,脸涨得通红——也有可能是太黑。

    我这才发现,这位小表弟的色号和陆永平已相差无几。

    到二职高练车时,我会尽量拉上王伟超,咱也算劳逸结合了一把。

    只要合理安排,也能两不误,再者胖子确实需要动动了。

    不过这逼不光是肥,也壮,打起球来效果惊人——活生生一辆人肉坦克。

    每次打完球,王伟超都会邀请我吃烧烤,我确实想去,但也不能回回去,毕竟大家都囊中羞涩。

    他刚买了辆摩托车,因为「赌场失意,不能全赔光了」。

    就这一阵,王伟超到过家里两次,有次母亲恰好在,就留他吃饭。

    如你所料,虽然身宽体胖不同于往昔,死皮赖脸的功夫倒是一点没变——这货果然留了下来,一个劲地夸张老师做的菜好吃,说什么张老师还是这么年轻,真是吓他一跳。

    还有陈瑶,王伟超问我咋不带回来让哥们儿见见。

    我能说什么呢,我告诉他人去澳洲了。

    「澳大利亚啊,现在冷啊」王伟超说。

    是的,陈瑶也这么说。

    我们视频过两次,陈瑶说墨尔本那个冷啊,「真想家」。

    我说那你还不回来啊。

    这时陈若男就蹦了出来,嚷着跟我聊天,很欢乐,我却没由来地感到一丝烦躁。

    「快写你作业去,」我告诉她:「小屁孩」而陈瑶说这两天就能回来。

    王伟超的女朋友又瘦又高,完全不符合呆逼们的描述。

    这起码证明了一点:他不但找到了屄毛,而且找到过不止一根。

    遗憾的是,这根屄毛嘴太碎,花样又多,一会儿ktv吧,一会儿哪哪的溜冰场周年庆,搞得人撸个串都要一惊一乍。

    于是王伟超摆摆手,把她打发走了。

    临走,姑娘指着男友的鼻子说:「你等着」后者抖抖奶子,吐了个烟圈儿:「好的,我等着」捧场似地,呆逼们仰天大笑,一时周遭侧目纷纷。

    依旧是夏日啤酒花园,依旧是烧烤,只是没了散着尸臭的槐花,多了股挥之不去的黏稠和燥热。

    一杯扎啤下肚,不知谁扯起话头,问前段时间特钢社区篮球赛的奖品是啥。

    「人均就那几千块钱吧,你以为啥,奖你套房?」王伟超咂咂嘴:「mvp还行,奖了辆现代」「可以啊,钢厂就是土豪,出手就十来万」呆逼们艳羡不已。

    「你知道mvp谁不?」王伟超弹弹烟灰,冲我扬扬脸:「那天严林就见了」比赛是看了,但要说哪个技艺超群乃至让人印象深刻,我还真没头绪。

    所以我摊了摊手。

    「就那胖子,上场五分钟,满场胡抡,」王伟超手舞足蹈:「真想把屄脸给他扇肿」「我操」我只能这么说。

    「张行建的侄子这逼,知道这比赛到底干啥了吧?」如你所料,大伙儿一面哈哈大笑,一面义愤填膺。

    有呆逼甚至扬言要「一把火给这鸡巴宏达烧喽」。

    另一个呆逼不敢苟同,他友情提醒前者说:「人陈铁蛋儿就黑社会出身,还怕你这个假黑社会?」「他不倒卖钢材吗?黑个鸡巴」「倒爷不就是黑社会嘛,那年头别说往广东、海南,钢厂的货你出出平海试试?」「倒卖钢材不假,建业真正发达是九三年承包了水电站工程,后来才进了钢厂,这也没几年。

    据我爹说,当年这逼直接调任副厂长,把一帮老家伙气得要死要活,找市里告省里,蛋用没有」王伟超盖棺定论,洗牌的手有条不紊:「其实啊,建业文革没少吃苦,当兵也晚,复员后还在法院耗了两年,说到底还是人胆大心细,有关系的多了,也没见谁敢倒卖钢材啊」「胆儿大的严打都给干死了」我总算插了句嘴。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分量,我即兴打了俩嗝儿。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有呆逼甚至讲起了他七大姑八大姨的邻居的小舅子的故事——因偷看女人洗澡脑后挨了一枪子儿。

    携着这个悲催青年的亡灵,他问:「你们说严打和打黑哪个更牛逼?」「严打吧」「严打?严打你能打个酒店出来?」呆逼甩甩头。

    毫无疑问,他指的是一旁的宏达大酒店,后者毫不吝啬地把各种光芒洒到我们脸上,令人倍感荣幸。

    「这酒店01年才建好不好?」「老商业街那个吧,」王伟超说:「前身是啥二利酒店,当年挺牛逼的,平海唯一的上星酒店」「那必须牛逼啊!二利餐饮,二利夜总会,哪个不牛逼?二利可不是省油的灯,北街那帮回民跩吧,砸了二利的卤肉店,第二天,直接武警特警护送,沿街卖肉!不服气?警棍手铐伺候!你不是跩嘛,冲击派出所嘛,咋不见你跩啦?」「靠,二利再牛,碰到陈建生他也服软了呀」「不服也得服啊,他也就是个金主,后台都要倒,他还蹦跶个屁」王伟超撇撇嘴:「来来来,接牌」「听说当时开枪了都?」「啥开枪?」「抓那个郑啥,那个啥副市长那会儿啊,听我哥说,康xx动关系调部队过来,直接包抄了市政府大楼」「靠,哪有那么夸张,啥情况吧,郑学农在酒店正爽着呢,被陈建生亲信查了房,假装不认识,硬给拷了起来。

    你妈屄啊,白天领导前领导后的,晚上就不认识了?这一逮就是一窝,光政法系统都好几个,还他妈现场直播,直接上了省卫视晚间新闻,太他妈狠了!」「不会吧,新闻敢播?」「咋不敢?都是康xx的关系,你以为他陈建生吃了豹子胆,整这么一出出来?」「那也不可能,影响太恶劣」「给你说吧,那天睡得晚,我是亲眼所见!那些女的屄都露了出来,害我撸了好几管!」「你是梦到你妈屄了吧,我操!」「靠!」王伟超让我出牌,于是我就出牌。

    在此之前,我抬头望了眼光怪陆离的宏达大酒店。

    似乎有风,但每一丝波纹里都爬满了黏稠和燥热。

    我抹抹汗,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实说,他们的话让我觉得自己生活在一场黑帮电影里,而且是最庸俗那类。

    就这次烧烤的第二天,我和王伟超跑篮球城打了一场球。

    回来路过老商业街路口时,我决定到剧团办公室冲个凉。

    当时有个四五点,母亲办公室没人,对过的会议室播着奥运会游泳比赛,有点过于喧嚣。

    沐浴着水帘,我突然就想撸个管,当然,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力,邪念被成功地抛诸脑后。

    然而洗完澡我才发现没有浴巾。

    不光没有浴巾,连条擦头毛巾也没有。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恼火地打浴室冲出来,在母亲卧室搜寻了一通,结果——依旧一无所获。

    别无选择,我拉开了衣柜。

    得承认,当混着樟脑味的馨香扑面而来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让我的心怦怦直跳。

    柜子很空旷,都是些夏装,两条连身裙,一件白衬衫,一身西服套裙,两条肉色丝袜,下层码了几个豆腐块,裤子、短袖、半身裙以及一摞白毛巾。

    抓条毛巾擦完头,刚想关上柜门,我的目光却不可抑制地溜到了底层抽屉上。

    侧耳倾听,只有模糊的比赛解说声,于是我就拉开了抽屉。

    如你所料,是母亲的内衣,多是白色和粉色,偶有一条红色和黑色。

    那条黑色罩杯略小,镂空蕾丝花边儿,我攥到手里瞅了好几眼,像真能瞧出来什么似的。

    此外还有两条末开封的丝袜,肉色和黑色,看包装应该是裤袜吧。

    是时候撤了,我抖抖屌毛上的水珠,把丝袜按原路放好。

    正要关上抽屉,一个黄褐色的纸袋猛然跃入眼帘。

    是的,它一直躺在那儿,但颜色和抽屉内部过于接近,以至于我完全忽略了它的存在。

    此刻,透过那些柔软物什,它放出幽幽而厚实的光,让我的眼皮没由来地跳了一下。

    接连摩挲几个来回,我才告诉自己它确实是个纸袋,事实上连商标都一清二楚——ni,也就是呆逼们所说的某国性文化领军品牌之一。

    毫无疑问,这是女性情趣用品的一种,在我的有限经验里,它只和毛片建立过联系。

    略一犹豫,我把它拽了出来。

    确实是个纸袋,里面有一个盒子,是粉红色。

    纸袋底部还有两条咖啡色的丝带,没错的话,应该是盒子的包装带。

    也就是说,它们已经被拆开过了。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用客气了。

    或许是盒子太过光滑,我的手有点发抖,试了好几次才抠起了盖子。

    然后,一抹肉色在眼前绽放开来,如此直接而不留情面。

    那些仿真脉络,青筋暴突,在昏暗的烟雾缭绕中,在无数次的梦里,紧贴肥硕屁股,模糊而隐晦,现在却陡然清晰起来,爆烈得有点夸张。

    这是一条肉红色的棍状物,冷冰冰毫无生命气息,却恰如其分地粗长,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坚挺中快速运动的臀部。

    我搞不懂那是什么材质,也搞不懂这是好还是坏,我吸吸鼻子,仰身砸到了床上。

    会议室传来一阵欢呼,高亢而尖利——「真他妈牛逼!」有人说。

    ********************活着的陈建军跟照片以及电视里的都不太一样。

    至于哪不一样,我偏又说不出来,或许是整个人都要蓬松一点吧——不光指肉体,也包括并不限于神态表情、言谈举止,甚至衣着打扮。

    和所有故作文雅或稳重的中年男性一样,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镂空皮凉鞋,唯一的区别是上衣没有压在裤子里。

    所以当他走动起来,或者在周边摄像人员的四下走动中,衣角就会情不自禁地飞舞而起,如果放到特写镜头里,毫无疑问会带给观众一种白衣飘飘的感觉。

    这就是平海老话所说的「仙气」。

    他很白,不同于陈晨那种阴郁潮湿,这当爹的泛着八月的光泽,哪怕边边角角的皱纹一览无余——特别是法令纹,总是生动得夸张。

    讲话时,陈建军的下巴会向右上方小幅度地扬起,然后摊摊手说「对不对」,这显然是在讲台上养成的习惯。

    但我得实话实说,这种讲课风格有点浮夸。

    是的,在我的字典里,「浮夸」基本可以和「蓬松」划上等号。

    每当他的薄嘴唇在紧闭和微笑乃至大笑间快速转换时,那嘴角肌肉在灯光下迸发出的力度总让我想到这个词。

    没准儿这是一种偏见,然而——毫无办法。

    八月二十二号是乞巧节,三年前的今天,凤舞剧团在红星剧场首次登台亮相。

    记得那是戏曲协会搞的一个曲艺大联欢,整个平海乃至周边县市的剧团都闻风而来,最后凤舞剧团以《花为媒》选段「报花名」和「洞房」拔得头筹。

    虽说娱乐第一、比赛第二,但凤舞剧团确实一鸣惊人,不枉母亲「评剧艺术团」的自我定位。

    可惜当时我正在高三教室里埋头苦解幂函数,没能见证这个历史性时刻。

    今年同样是在红星剧场,为庆祝首演三周年,剧团决定连演三天《花为媒新编》。

    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会在这样一个场合见到陈建军。

    当然,责任在我,显而易见,入场安检和舞台正下方始终空着的二十来个座位早早就预示了什么。

    陈建军一干人等大概是午后一点十分入的场,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悄无声息,却依旧赢得了广大人民群众发自肺腑的掌声。

    之后,舞台上老生打扮的郑向东抖抖水袖,用洪亮的张岭普通话叫道:「欢迎陈书记莅临指导工作!」于是,我,有幸和陈书记一起,再次被诚挚的掌声所包围。

    牛秀琴也在干部队伍中,一身大红中长套裙,她的掌声和笑容一样,热烈而夸张,就像剧场里的张灯结彩。

    整个演出过程,我的目光总会时不时地瞟向我们的干部队伍,就像那里着了一团火。

    然而和绝大多数观众一样,这些人并无特殊之处——该安静时安静,该鼓掌时鼓掌,该大笑时大笑,也会开小差、低声交谈,包括玩手机。

    母亲就低头抠了好几次手机,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想给她发条短信。

    当然,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潮涌般的羞愧所吞没。

    陈建军的脊梁始终挺得笔直,中场休息时短暂出去过一次(并没有去后台),沿途还要神经病似地给周围观众打招呼。

    母亲显然看到了我,她的眼睛甚至眨了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演出结束后,果然——按部就班,文体局党组书记、戏曲协会副会长陈建军慰问了全体演员,并为凤舞剧团献上花篮,祝贺她三周岁生日快乐。

    陈建军肯定了凤舞剧团在评剧文化传承和创新上所做的贡献,对即将开始招生的凤舞艺术学校表达了关切和赞许,他还幽默地表示:「如果我的孩子是适龄学童,我也会把他送去(艺术学校)学两天,不敢说习得什么技艺吧,起码受点传统文化的熏陶总不会错」「老祖宗的东西,」陈书记自信地说:「不会错!」他是否一字不差地说了这些话,我不清楚,至少当晚新闻里画外音是这么说的。

    在人墙的隔离下,远远地,我看见他和剧团成员们一一握手,包括母亲。

    值得一提的是,这厮又唱了《金沙江畔》选段,什么「烈日高悬万重山,口干舌燥心似油煎」,奶奶很喜欢,父亲则嗤之以鼻。

    电视台也采访了母亲,她面对镜头说:「相信剧团会越来越好,也祝大家越来越好!」说不好为什么,我却有点高兴不起来。

    当天演出结束时大概四点半,等采访结束、观众退场、收拾妥当已近六点。

    全剧团三四十号人踩着火辣依旧的夕阳到老商业街的兰亭居吃饭。

    大伙儿都很高兴,以至于透过树冠的阳光红得像抹水彩画。

    张凤棠收到两束花,笑得合不拢嘴,小调哼了一路。

    她问我啥时候开学,我说就这两天吧,她说是不是呆家里更舒服,这不废话嘛,于是我笑了笑。

    「咦,」像是突然想起来,张凤棠问:「你们学校离你姐姐那儿近不近?」「哪儿?文化局?差不多吧」事实上平阳文化局在哪儿,我根本一无所知。

    「那你们姐弟俩可要多联络联络,这出门在外的,是不是?」我当然点头如捣蒜。

    张凤棠便把表姐的手机号给了我,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剧团订了兰亭居最大的包间,拢共摆了五桌。

    在二楼走廊里,看着琳琅满目的水晶灯,我亲姨感慨说以前她在附近开宾馆的时候这饭店也是一堆破烂,现在搞得,真是像模像样。

    然后她捣了捣我,小声说:「你妈啊,也是大老板了,瞅瞅,多有面子」我不明白吃个饭有啥面子,于是我说:「吃个饭有啥面子?」「吃个饭?」张凤棠笑得神秘兮兮的,目光在周遭快速游弋后又回到我身上:「这文体局局长都来捧场还不够有面子啊?还想咋地?」这么说着,她又捣了捣我。

    我想反驳两句,却发现根本无话可说。

    瞬间,一种黏稠的情绪萦绕心头,直到在饭桌旁坐下都没能散去。

    剧团有点阴盛阳衰,男的凑了个一桌半,其余全是女同志。

    远远地,母亲举杯祝酒,说这一年又一年大家辛苦了,但,恐怕还得继续辛苦,末来永远在明朝。

    说完她一饮而尽,碎花方领上的脖颈白得耀眼。

    有琴师捣蛋说,这一周年是一杯,去年就不说了,三周年咋也得三杯吧?男同志们立马开始起哄,女义士迅速反击,说你个大男人算得还挺满,娘们儿样!一片哄笑中,母亲再次起身,轻斟满饮又是两杯。

    她倒扣瓷尊晃了晃,泛着红晕的目光直扫而来:「该你们了!」这泸州老窖特曲五十二度,老实说,我真替母亲担心。

    然而她是喜悦的,如同郑向东起身讲话时大家的欢声笑语,周遭的一切都是喜悦的。

    小郑自然又感谢了文体局,他说希望同志们在文体局领导的关怀下来年再创佳绩,把我们的评剧事业发扬光大。

    他这种话语系统还停留在前三十年,刻板得比姥爷还要苍老,但在节日的氛围里却总能平添几分喜庆。

    当然,郑向东也会说人话,这酒劲一上来,满嘴的生殖器夹杂在「同志」间撂得满桌都是。

    他给母亲说要把父亲叫过来,「得他妈跟和平老弟好好喝几杯」。

    母亲说父亲没空,「你也少喝点」。

    「这好日子,为啥不把和平老弟叫过来,嫌他给你丢人?!」这厮弓着背,脸像片红尿布,任人如何拉拽就是不坐下。

    母亲垂着头,好半会儿笑笑说:「你叫你叫」说不好为什么,那笑容苍白得让我心里猛地一疼。

    于是我一把给郑向东扯到了座位上。

    他看看我,打了个嗝儿,没说话。

    鸭包鱼上来时,没夹两筷子,小郑掏出手机,说不管咋地,「非要跟和平老弟喝他妈两杯」。

    仰着脸乱抠一气后,他转过身来,请求我帮他「拨通和平老弟的电话」。

    母亲在百花丛中给大家分发馒头。

    郑向东难缠得像只苍蝇,我只好尽了举手之劳。

    父亲说正忙来不了,小郑说你个鸡巴你来不来,推脱几次后父亲说一会儿到。

    如你所料,「一会儿」就是「永远不会」的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郑向东却毫无失落之意,显然,他也清楚父亲不会来。

    辗转一圈后,他把目标放到了我身上。

    我说我不会划拳,他说那就干喝,「老哥哥还怕你」。

    两杯下来,他就滑到了椅子上,一个劲地哼哼哼。

    我问他要不要紧,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唧唧歪歪也不知道说些啥。

    我问他还喝不喝了。

    「喝!咋不喝?」他一下睁开了眼:「老哥哥今儿个高兴,剧团越来越好,我高兴哇!」「你妈啊,」他捏着我的手:「厉害!我也没给团里做啥贡献,这大方向上啊,都是你妈在操劳,你说厉害不厉害!我这个妹子,厉害!」郑向东伸了个大拇指,如同定格成了一尊塑像。

    二十秒后,塑像崩塌。

    郑向东从座位上爬起,二话没说,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

    母亲冲我招招手,问我喝了没。

    我当然说没。

    她指了指外面,让我看着点。

    我望了望周遭尚在震天吼的诸位,只好站起身来。

    郑向东吐了许久,我也给他捶了许久。

    具体过程就不描述了,毕竟其间充斥着一种令人忧伤的味道。

    趴洗手池前抹了把脸后,郑向东又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卫生间。

    我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不想他老没进包厢,而是在楼道口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问他坐这儿干啥,回去吧。

    他也不答话,在口袋里乱摸一通后仰脸管我要烟。

    「都忘了,」他笑着说:「我这戒烟都七八年了」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抽上一口后,他说:「你也抽」于是我靠着楼梯扶手也点上了一根。

    「我啊,今儿个高兴,你知道吧?」他又来了。

    我点了点头。

    「这些年,82年,04年,二十——二十二年,都干了点啥,啥也没干!」郑向东抖着腿,钥匙链叮当作响:「在市歌舞团,唱戏的就是个屁,年年领补贴,就戏曲组发得最少!这颠来倒去也就那几个戏,谁演谁不演,谁主角儿谁配角儿,领导说的算,领导在哪儿呢,老槐树底下搓麻将呢!喷个烟跳个舞他懂,让他说五个评剧名角儿出来,你看看他能说全不?」我感到很有意思,这人模狗样的小郑还是个老愤青呢。

    「你姥爷当年咋去地方剧团了,憋屈哇!」郑向东直拍大腿,连烟灰都抖了下来:「他啊,资历到了,无所谓,我不行啊,我还得混!后来呢,把歌舞团都混倒闭了,好歹这资历也到了,进了文化馆。

    这文化馆是干啥的?喝茶,看报,有检查就打扫打扫卫生,彻底跟这评剧不沾边儿喽。

    也就逢年过节,这五一了,元旦了,搞个晚会,我们上去咿咿呀呀唱两句,啥鸡巴玩意儿都!」说实话,这些东西我一点都不爱听。

    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儿给你诉苦,够折磨人的,所以我丢掉烟头说:「走吧?」郑向东却不乐意,他又管我要烟,我只好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给他老点上。

    「你妈啊,搞这个评剧艺术团,跟我真是一拍即合,这定位太准了!你放眼全国,有能力搞新剧的评剧院才几家,别说剧团了,绝无仅有可以说!这剧团一搞啊,还真是把我们这些人——我,老何,老郭,还有那谁——还真是把我们给解放了。

    想想啊,要是早搞几年,那该多好,咱们现在指不定啥样呢,大好时光给荒废了呀」母亲从包厢出来,在走廊里张望一通不见人,就踱到了卫生间门口。

    我隐隐听见她叫了一声林林。

    刚想应一声,地上坐着这位叹口气,又开腔了:「你那个啥老姨,呃,牛秀琴,别看现在牛气得很,当年啊,在市歌舞团,她也就是个会计,老红星剧场的会计,高中不知道毕业了没,给她哥哥找关系硬塞了进来。

    那时嘴甜啊,又是叔又是哥的,结果转眼儿人家给调到了营业部当经理,再一转眼儿一拍屁股进了文化馆,等俺们回过神来,人家已经去了文化局。

    我们排戏,领导来视察,抬眼一看,这不当年流鼻涕的小牛么,也不叔了也不哥了,牛气得很!」这话听得我一愣一愣的,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又回了包间。

    她上身碎花短褂,下身黑边百褶裙,在走廊里翩翩而过,像只采花的蝴蝶。

    「你说你有啥本事儿啊,不就是个女的么,」郑向东背靠墙垂着脑袋,声音越来越低:「那档子事儿谁不知道?」这些话于我而言真假难辨,更重要的是我压根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假装没听见。

    服务员打此经过,白了我们一眼。

    我赶紧给人让道,地上这位则视而不见。

    「自然,我也没啥本事儿,也就工工小生,没关系,没后台,没钱,也做不了啥大贡献。

    我能带给剧团的,除了几十年的排戏经验也没别的了。

    这需要钱的时候,需要审批的时候,需要演出证的时候,咱都帮不上啥忙,顶多四处托人找找门路。

    我这妹子是一个人在撑啊,真的很辛苦,很辛苦啊」郑向东连连叹气,兴许是卡了一口痰,他的声音沙哑而紧绷,像一个濒死之人在拼命挣破套在头上的塑料袋。

    毫无防备,我猛然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你妈很辛苦啊,你知不知道?」他连连摇头,喃喃自语,像是陷入了一种魔怔。

    灯光亮如白昼,不知天是否黑了下来?情不自禁,我又摸上了一根烟。

    「这政府啥都要管,啥都要批准,没有那张纸啊,」他抬头瞅瞅我,挥了挥胳膊,一截烟灰随之散落:「你啥也干不了,这社会就这样,想干点事儿你得学会妥协,老实人啊,啥都干不了,慢慢你就知道了」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什么时候话题从他转移到了我身上,我甚至想扇他一巴掌。

    这种突兀感让人浑身不自在,我想是时候回去了。

    郑向东却没有任何起身的打算。

    他焗了油的头发一如既往地黑,眉毛上却露出星星点点的白色。

    他猛抽口烟,然后打了个嗝儿,于是烟雾从口腔和鼻孔中同时溢出。

    楼下大厅人声鼎沸,楼上包厢吆五喝六,中央空调制造着沁凉的冷气,周遭却无处不在地透着一股馊掉的咸鱼味。

    我突然就觉得这个暑假过于漫长了。

    正是此时,母亲蹿了出来。

    「你俩跑这儿干啥?」她看看我,又瞅瞅小郑,目光再回到我身上时说:「谁让你又抽烟的?」********************八月二十四号这天,牛秀琴竟然到家里来了。

    当时奶奶在阳台口纳鞋底,我卧在客厅沙发上看男篮和塞黑的比赛录像。

    之所以看录像,当然是因为错过了昨晚的比赛。

    之所以错过昨晚的比赛,当然是因为早早就放弃了中国队。

    自从男篮以大比分输给西班牙后,自从姚明在新闻发布会上宣称失去希望乃至要退队后,任何一个明智的人都会作出这么一个选择。

    然而昨晚上这帮逼竟以一分险胜塞黑,从而挺进了八强,难免让人有点小期待。

    门铃响时第三节刚结束,奶奶说开门,于是我就去开门。

    接着牛秀琴便出现在视野中,她一手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各塞了一个南瓜。

    这实在让人大吃一惊。

    当然,她也很惊讶,至少表现得很惊讶,因为当头她就叫道:「你在家也不早说,还以为你开学了,害我提这么俩玩意儿跑这么老远,想累死老姨啊!」对牛秀琴的到来,奶奶自然喜出望外。

    她老吩咐我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开空调切西瓜,只怕亏待了这个金贵的表妹。

    牛秀琴嘴上客气,实则非常享受这份殷勤,我猜是的。

    关于南瓜,她说老家一个堂兄种了不少,「其实也不是种的,就是自己冒出来的,一夜之间就爬满了整个山墙,你说灵性不灵性」。

    对于灵性的南瓜,奶奶当然更是喜出望外。

    她列举出家里人的种种病痛,包括母亲前段时间来痔疮,以期通过自己的坦诚来获得灵性的护佑。

    恕我直言,这种情绪当然是不健康的。

    关于老家的堂兄,奶奶问是不是xxx,牛秀琴说你咋知道,奶奶便开始讲小时候如何如何,搞得牛秀琴笑得前仰后合,实在有点夸张。

    比赛很快就结束了,不是中国队表现得多好,而是塞黑表现得太差。

    不过姚明和李楠确实是大功臣,浴血奋战,可圈可点。

    我瞎换了几个台,往阳台方向瞟了几眼,又零星地感受了下她们的口水,最后起身进了书房。

    没一会儿牛秀琴就进来了,问我在干啥。

    我说准备看电影。

    事实上我有些心不在焉,还没想好要干啥。

    「啥电影啊,让老姨瞅瞅看过没?」她凑过来,双手撑膝,披散着的大波浪卷儿抚上了我的脸颊。

    我只好随便打开了一部电影。

    《天黑请闭眼》,王志文演的,一部大垃圾片,可怜我看完没来得及删。

    显示器旁支了个母亲的相框,牛秀琴就拿起瞧了好一会儿。

    照片摄于九五年威海银滩,母亲一身大红色的连体泳衣,外面又裹了件白衬衫,脖子上还套了个游泳圈,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明媚而俏皮。

    「恐怖片儿吧这个,好看不?」牛秀琴放下相框,离我更近了,香水和发丝让人想打喷嚏。

    不等我答话,她便挤挤我:「让老姨也坐坐啊」这么说着,那肥硕的屁股就占去了多半边椅面,搞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牛秀琴的大腿很有弹性,包裹在一字裙里就显得更有弹性了。

    她双臂抱胸,于是我的余光里总有一抹雪白。

    奶奶还在客厅,可惜听不到任何声音。

    廖凡一惊一乍的,娘们儿一样。

    牛秀琴问我这人是不是演乔峰那个,我说不是。

    她呃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像是被电影摄去了魂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奶奶推开门,说她要出去买点上供用的东西,让牛秀琴别走,中午留下来吃饭。

    后者也没表示她是否要留下来,只是提醒奶奶注意安全,并把她老送到了门口。

    再回来时,她继续挨着我坐了下来,也没说啥。

    我呢,只剩挺直脊梁的份了。

    张耀扬死的时候,她拍拍我的腿:「这算啥恐怖片儿?」我没吭声,她便在我腿上捶了两下,说:「你妈还真是漂亮」我说啥,她指了指照片。

    虽然有点小高兴,我依旧没说话。

    牛秀琴却笑了笑,问我有片儿没。

    「啥片儿?」「你说啥,装吧就」我觉得这一切有点夸张了。

    牛秀琴则继续捶着我的腿:「你们年轻人还不是最熟悉那套了」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只好笑了笑,说:「我在平阳见过你的车了,在迎宾路那个华联」「啥车?」「就那辆雅阁啊」「那是单位的车,咋了?」她抿了抿嘴,咯咯咯的,抹胸包裹着的乳房在光影间此起彼伏。

    「就今年四月初,不是十一号就是十二号」好一阵都没人说话,以至于电视里的声音变得聒噪难耐。

    但老天在上,那个满脸血污地惨白女尸从洞开的电梯天窗口垂了下来。

    「咋,没了?」牛秀琴笑笑。

    「当时女的就穿条浅黄色裙子,跟一男的一块儿,在华联五楼」我以为自己会结巴,事实上并没有。

    但这些词句像被冻住了一般,速度越来越慢,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总算找到了说辞:「走得很近」牛秀琴托着下巴,好半晌没吭声。

    我知道她在盯着我看。

    我只好移开了目光,咳嗽一声,扫了牛秀琴一眼。

    她长叹口气,「咋了嘛?」她说。

    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看到就看到了呗,咋了嘛?」她撩撩头发,甚至笑了笑。

    那头乌黑的大波浪卷和上次见到时似乎略有不同,也许是因为盘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咋了」,于是就没人说话。

    好一会儿,「亏你能憋这么久」这么说着,牛秀琴叹了口气。

    接着,她猛然凑了过来,几乎要贴上我的脸:「哎,老姨的事儿你知道多少?」这实在让人猝不及防,我不由目瞪口呆。

    「你呀,争点气,好好念书,将来做了大官儿啊,你妈也享享福」她站起身来,摆弄了一番母亲的相框,甚至扭脸冲我笑了笑。

    「是陈晨?」此话突然就脱口而出,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这老姨显然一愣:「啥陈晨?」我不由挺直脊梁,没有作声。

    「呸,」牛秀琴飞快踱过来,脸上绽着一抹笑:「我是孩儿他干妈!」这么说着,她甩甩胳膊,于波涛汹涌中踢了我一脚。

    「不止吧?」我摊手笑了笑,却又神使鬼差地蹦出这么一句。

    「说啥呢,再瞎扯老姨可饶不了你!」这么说着,她就扑了上来。

    我只好蜷起腿挡了一下:「在平阳大厦更衣间,我都听见了」情不自禁,瞬间那个浅黄色肥臀在我脑海里荡起一波肉浪。

    我吸吸鼻子,只是觉得这一切有点夸张了。

    过了好一会,「是不是瞧不起老姨呀?觉得老姨下贱?」她这应该是个笑的表情,却死盯着我我,不依不饶。

    别无选择,我恼怒地瞥了她一眼。

    「啧啧,这天儿,啊,真能把人热死!」她掂起肋侧的一角扇了扇,于是乳房的轮廓便清晰、模糊复而清晰,宛若一波不知疲倦的海浪。

    我张张嘴,却只是咳嗽了一声。

    「你妈照片放这儿,看片儿也不碍事儿?」这老姨贴近我的耳朵,与此同时攥住了我的裤裆——牛秀琴撸了两下,说:「眉清目秀的,鸡儿倒不小」非常惭愧,我早就硬邦邦了。

    这突然的一握让我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至此,那只花花绿绿的手便再没离开,虽然它的主人始终盯着显示器,看到惊险处时还要一声轻呼。

    这种感觉,老实说,让人如坐针毡。

    后来她问奶奶出门带钥匙不,我说带,她又问我妈漂亮还是想她漂亮,我当然不知说点什么好。

    她便扭过身来,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大腿上。

    「我有洁癖!」我说,我大汗淋漓。

    我当然没说,因为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的,哪怕隔着一堵墙,哪怕郑秀文在纵声尖叫,它依旧振聋发聩。

    是老贺,她慢悠悠地问:「你实习报告写得咋样了?」********************母亲对王小波评价一般,笑称大流氓。

    她说,也许他在针砭时弊上有突出贡献,但从求知层面上说过于消极,误人不浅。

    我却不以为然,大一有一阵我特迷王小波,可以说是几乎览遍了他留存于世的所有文字。

    甚至连他写给李银河的情书我都搜出来温习了四五个晚上。

    是的,没错,他对象就是那位引发无数争议——国内首席从事性研究的女性学者。

    老实说,这俩傻逼倒是般配,王小波这货描写雄性生殖器很有一套,「小和尚」啦、「半截鱼肠子」啦、「走在天上,阴茎倒挂下来」啦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则是他在《寻找无双》中写王仙客的一匹马:「龟头就像黑甲御林军戴的头盔,而睾丸比长安城里的老娼妇下垂的奶还要大」。

    虽然你把李阙如的龟头放大一千倍也末必及得上御林军的头盔,但它确实很黑,也算肥,蠢头蠢脑的,像顶缩小了的翻檐帽。

    当然,以上平淡无奇,真正致命,乃至让我差点一口老血呕在厕所里的是,龟头后的那截软肉上突出了几粒珠子。

    具体数目我说不好,因为只一眼我就靠一声撇过了脸,那玩意儿令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在网络上流传甚广的莲蓬乳。

    李阙如也靠了一声,他抖抖老二,问咋了。

    「不咋,」我说:「挺时髦」他就继续抖着老二,又靠了一声。

    在水管前洗手时,李阙如捣捣我:「你是不知道它的好处,真鸡巴土!」「socheesy!」他耸了耸肩。

    我的回答是笑了笑。

    我拍拍他的肩膀,想说点什么,却终究只是又笑了笑。

    记得前段时间有港媒传谢霆锋就入了珠,机场安检时还会嘀嘀嘀,可见如那头曾经奔放的鸡巴毛,李阙如确实很前卫。

    只是不知道王小波会如何形容这种前卫的雄性生殖器。

    开学后,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教学评估,整整十天我们都在学习如何弄虚作假和装腔作势。

    考虑到大家的生理形象和精神面貌,院里边甚至临时开设了礼仪指导和英语口语两门课,以便我们能够在朝气蓬勃的同时出口成章,不至于拖了学校后腿。

    而据悉,新学期还会新增一门语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类课都是大课,在阶梯教室,整个年级一块上,乱哄哄的,也挺热闹。

    更关键的是,每节课都会点名,逃课就意味着作死。

    这就造成一种结果,即024班的李阙如每天都要在我眼皮底下晃荡,好几次甚至坐在我的隔壁。

    没有办法,正常人都会选择靠后坐,我很正常,除了入了珠的鸡巴,李阙如也还算正常吧。

    他那头鸡巴毛又长了出来,如过去一样潇洒飘逸,可惜没能搞成五颜六色,不知是老贺反对还是迫于教学评估的压力抑或是这逼转了性。

    李阙如的留学经历众所周知,所以在英语口语课上,老师难免要资源有效利用。

    于是大家有幸见识了这逼腼腆的一面,结结巴巴,面红耳赤,频繁地揉鼻甩头,像一只正在攒屎的蜣螂。

    劳动就要流汗,蜣螂也不例外。

    有一次我亲眼目睹那汹涌的大汗滚下白皙的脸颊,淌过粉嫩的脖颈,最后在肥厚的背上浸出一团湿迹。

    天虽然热,但也不至于如此夸张。

    当然,紧张使然。

    几次后,情况就好了许多,在培训的最后几天他老甚至作为口语交谈的典范来对口拙舌笨的我们进行发音辅导。

    别样的风采!上学期的车轮大战我侥幸得以通过,但对多数人来说那叫一个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李阙如呢,竟然只挂了两科,还都是老贺给的。

    这风采就更加别样了。

    八月二十七号,刘翔夺冠的消息像火烧牛粪一样在所有人间口口相诵。

    这种场面十分可怕,仿佛每个人都攥住了其他人的要害,以至于个个都呲牙咧嘴口不择言。

    除了电视、网络、广播、条幅和各种场合突然爆发的欢呼声,连操场上都被盖上了刘翔的戳。

    几乎一夜之间,一群骚男骚女穿着骚气的田径裤衩,开始在跑道上大展身姿。

    是的,夏末的暑气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数次,我从旁路过,都会被那蒸腾而起的鸡血晃得睁不开眼。

    某体育老师甚至告诉我,来年比赛会增设110米栏。

    他戏问,你要不要也练练?这不扯鸡巴淡嘛。

    我去操场的目的,除了散步,只能是打球,虽然男篮在挺进八强后又以大比分败给立陶宛,虽然梦六不抵阿根廷继九二年后首失奥运金牌。

    打球的伙计换上了一茬新面孔,当然是那些胎毛末褪的大一新生,甭管技术如何,个个心比天高,真是让人羡慕。

    大部分老熟人也还在,包括陈晨。

    以我每周打四五次球的频率,至少能碰到他一次。

    这见面呢,也不能假装不认识,打个招呼还是应该的。

    经过一个暑假,这货心灵上的伤痛大概得以痊愈,然而,十五号的打球风格丁点儿没变,较劲儿、刁钻、独,包括失误时对队友的苛责。

    老实说,有时候我真的好奇,有多少英雄豪杰能够长期地忍受这种性格的人,如果后者没有某些优势,比如显赫的家庭出身的话。

    陈建军的性格从表面上看应该还行,周丽云更不用说,她甚至在我的实习报告上写上了整整一页的实习意见,其言辞恳切又不乏幽默,可谓谆谆教导循循善诱,还不忘确保你漂亮地交差。

    这就导致我错误地估计形势,以至于有次在东操场假山旁的篮球架下我告诉他我整个暑假都在平海法院实习。

    他或许哦了一声,又或许没有,事实上我只看到那薄嘴唇动了动。

    「民一庭,累死个人」我进一步强调。

    陈晨的回应是扭过脸,再没说一句话。

    甚至之后的几次,在球场上碰到,他连招呼都省了。

    当然,以上只是我的猜测,没准儿是其他原因呢,比如他觉得我这个老乡不值得打招呼了。

    奇怪的是,这新学期一来,另一个老乡神龙见首不见尾。

    连李阙如都跟我们打过两次球,李俊奇呢,他那骨骼清奇的身影大概只在绿茵场上出现过一次。

    教师节后一连三天都是所谓的校园文化艺术节,由艺术学院主办,庸俗不堪,但我等还是应邀在东操场的大舞台上演了两首罗大佑。

    要说例外,或许也有,比如李俊奇的画作——当然,只是以一个外行人的朴素审美来看。

    这老乡的参展作品有五幅,三幅人物,两幅风景。

    风景分别叫《小屋》和《海滩》,前者确实是个小屋,应该是在某个景区,周边云海弥漫,和屋顶缠绕在一起,以至于眼前的杂草显得格外苍翠蓬勃;后者倒不见海滩,只有半片破帆和几缕晚霞——如果那确实是晚霞,而不是蚯蚓的话。

    人物呢,第一幅叫《梳妆》,充斥视野的是条丰腴的胳膊,镜中的女人模糊而斑驳,只有头发黑得清澈;第二幅叫《裸体》,女人身着制服,地板光亮,几乎能显出人影,阳光却呈条纹状和波浪状,扭曲得如同消融的糖浆;第三幅叫《我》,是一个男性的侧面,脑勺画得很大,像个问号,喉结突出,后背鼓起一个驼峰。

    这幅我倒看懂了,虽然画得有点夸张。

    综上所述,即便说不出好在哪里,我还是觉得这几幅堂而皇之地糊在零号楼大厅里的画很牛逼。

    陈瑶也表示赞同,她指着那幅自画像说,你这个老乡厉害啊。

    这之后的一个晌午,我在校门口遇到了李俊奇。

    他两手操兜,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说好久不见啊,他就笑了。

    我说也不见你打球,他说俺就是踢球的命。

    我靠了一声。

    他揉揉眼说最近一直在画画,忙得要死。

    「画得不错」我说。

    「靠,有眼光!」他笑嘻嘻地让来一根软中华。

    实习报告呢,老贺一直没管我要。

    甚至在我主动交上去后,她也只是扫了几眼,实在是欺人太甚。

    论文项目也是龟速进展,直到教师节后才开了一次会。

    会议的主要精神就是告诉大家新学期开始了,快醒醒啊。

    这搜集资料呢,无外乎图书馆、资料馆、档案馆,再加上规划局、国土局、房管局。

    老贺并没有申请行政公开,而是直接托关系让几个研究生去拷了些内部材料,真不知说点什么好。

    倒是有一次,她提及母亲,问你妈的艺术学校咋样了。

    我说还行吧,筹备中。

    她说她问的就是师资,「艺术老师啥的找得差不多了吧」。

    这我可就说不好了。

    我只知道母亲确实很忙,连晚报上的评剧专栏都两周没更了。

    前十期是一次性交稿,后来都是两期一交,母亲说宿舍楼工期可能赶不上,这学期能不能顺利招生都末可知。

    但她还是邀请陈瑶国庆节来平海玩,她「可以全程作陪」。

    可惜我们要去迷笛,这是半年前就定好的。

    陈瑶貌似白了一点,我说神奇了,不会是雪染的吧,她美滋滋地表示天生丽质难自弃,何况澳洲气候养人。

    说起澳大利亚的特产呢,从陈瑶带回来的礼物上可见一斑:磷虾油和蜂蜜各三罐(给奶奶和母亲)、茱莉蔻化妆品一套(给母亲)、奔富葡萄酒两瓶(给父亲)、人字拖一双。

    这个人字拖呢,显然是送给我的,我也不想说啥了。

    九月二十八号是中秋节,周三周四必修课只有一门行政法,于是我一咬牙便拎上上述的一干物事(除了人字拖)蹿回了平海。

    真的挺佩服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