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彻夜通宵陪小孩，又陪小孩他老母聊了一晚上，人肉之躯的易透终归还是要休息的。她带着杀生丸下山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窝在纸鹤篮筐里将就着睡了大半天。

    睡饱醒来的易透看着被自己死死搂在怀里的雪糯团子，沉默了一瞬后，面色淡定的在团子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下松开他。

    啊……时间过太久，都忘了自己以前因为病情导致安全感太低不知不觉养成了喜欢侧卷着身体抱着被子睡，但是那样有些时候会让脸埋进被子里导致呼吸不畅，所以这个习惯她尽量改了，让自己不在抱着东西睡。

    自从绑定系统后再也没有身体健康这方面的烦恼后，她的一些小习惯也在不知不觉间回来了，睡着后会不由自主的往怀里抱着东西这种事，她每天早上都会发现。

    犬大将对于她这个小习惯还挺受用的，睡着后的易透会在半夜慢慢缩进他的怀里，伸手环抱住他的腰，与他甚是亲密。所以，一有机会他就会留夜。

    不过，她很意外杀生丸居然能忍到她醒来，明明看起来已经在抓狂发怒要伸爪子挠人的边缘了。

    真亏他忍得住。

    ——

    得到凌月仙姬的允许，易透不管去哪儿杀生丸都跟着，或许是因为父母态度的影响，杀生丸对她的态度也平和了不少，至少不再抗拒她的接近和触碰，她说的话多多少少认真听进去了一些，也很少忤逆她的决定，在不被冒犯的情况下跟着她进入人类生活的村落也不会太过排斥。

    七天，前叁天易透带着他翻山越岭，走过山川田野；后四天，杀生丸目睹了她不知疲倦的救人，也看着她毫无波动的杀人；看着她对受苦受难的人施展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也见过她对蛮不讲理横行霸道的人以武力还击。

    他从未出手相助，却也不会反驳阻挠，他如同一个旁观者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你很喜欢帮助弱小。”

    “有什么问题吗？”

    “弱小之物，生死由命不由己。”

    或许已经在心里把少女划分到他们这一边的存在，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委婉的表示过不悦。

    “那我身怀奇技，救与不救，由我不由他。”

    “……”

    少女的满不在乎的回答让他一时无言，也让他明白了，就算这个女人和妖怪共处一室，但依旧是个人类这一点，这让尚且年幼的杀生丸心里不由得不舒服。

    为什么明明已经身在妖怪的世界却还要偏心人类那一边？

    就因为自己是人类吗？

    那既然是人类，那为什么还要踏入妖怪的领域，闯入他的世界里？

    不明白……

    心智还未因岁月沉淀下来的杀生丸想不明白，只是单纯的凭借眼前的事物和心情去判断，去辨别，去发泄。

    当易透发现杀生丸不在理会自己，甚至开始疏离排斥自己时，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了。

    小孩的心思有时候很简单，一眼明了，但有时候也很复杂，也很多变，猜不透，于是易透打算直接了当的问。

    “怎么了？”

    白发白衣，粉雕玉琢的孩童用那双明亮璀璨的耀金色眼眸垂下看着地面，嘴角抿紧，好似在犹豫，可仅仅犹豫不到几分就忍不住瞪着眼睛，控诉般低着嗓音的呵声道：“既然留恋人类那一方，为什的不离开？！”

    就因为这个？

    易透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呢，嘛……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会因为大人的立场缘故而愤恨不平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是个被母亲护在身后不曾独自面对世界的幼崽，妖龄仅有十岁，或许有受过伤，却并未吃过苦，在他的世界里，妖怪是妖怪，人类是人类，甚至人类还被列入妖怪的食谱里，在他的眼里，妖怪高人一等，黑白分明。

    在他的认知里，她已经投入妖怪的怀抱，却还要留恋人类世界，叁心二意，不仁不义，可恨，讨厌！

    易透明白了之后，对他说了她与犬大将之间的交易，这并没有什么可耻不能言的，这虽然是属于大人之间的肉体交易，可淡化了这其中的欲望后，也只是简单的救命之恩以身相报的事而已。

    明白这一件事后，杀生丸沉默了许久。

    “那……若父亲不要你了，你会离开是吗？”

    良久，他问出了这场交易间很重要的一个问题。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少女那平日里淡然漠视的脸破天荒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救了我，要求我跟他回西国。他不要我，我为何还要留下。”

    “离开，是理所应当的事，不执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争执，不吵闹，便不会撕破脸面，闹得不欢而散，这对双方都很轻松。”

    少女平静的笑着，轻描淡写的对一个只有十岁的幼崽来说还为时过早的大人之间的为人处事。

    是吗……

    杀生丸或许…大概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让这个人类带着他出来了。

    有些东西，有些事，有些规则，是除了时间的历练之外，只有她能更快更早的用不会伤到他的方式教会他，让他明白，让他清楚。

    ——

    带着杀生丸在外面溜达了将近半个月，心中的计划安排的差不多了，地方也踩点好了，易透也就带着越来越沉默的小孩子回到西国。

    刚刚踏入西国境内，只需观察那些妖怪们欢喜雀跃且亢奋的表情她就知道犬大将赢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从死神鬼那里得到了冥道残月破，将鬼鼠送入冥界，一举歼灭，自然能打赢胜仗。

    对于还处于在胜利的喜悦中的犬大将，有利于接下来她要实行的计划。

    是夜，寝宫，内殿，卧室。

    易透二指并拢以指腹摸着手里做工精妙、刀刃光滑泛着寒光的太刀，坐在走廊边，安静的听着身边某只巨型犬的叨叨嚷嚷。

    一身藏灰色悠闲浴衣的犬大将披散着一头还带着湿意的顺长银发，坐在少女身边，面上带着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喜悦和兴奋，格外振奋的叙说着这一场战役。

    若是以往，他必不会如此滔滔不绝，只因这场战斗让他有了令人惊喜的额外收获，而这个收获的最终源头，来源于他身边的这个人。

    一想到是因为玲珑的那几句话点悟了自己，犬大将心里就止不住的开心，那仿佛要将整个心房涨满的情感，让他在见到她时，浑身上下都止不住的热血亢奋起来。

    想抱着她，想到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可这样的冲动，在撞上那双古井无波的银灰色眼眸时，瞬间冷静了下来。

    “冥道残月破虽然威力不凡，但是我却有另外的想法。”

    男人到底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揽过少女的肩头，将她拥进带着水汽却炽热的怀里。

    “这一招与冥界息息相关，它能将生灵送入冥界，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将灵魂召回呢？”

    “丛云牙也能将灵魂从地冥之界召回。”

    “不一样，丛云牙只能散发邪恶，招来灾祸，而这个想法，仅仅是让生灵死而复生。”

    少女将还不是破旧模样的铁碎牙搁置在腿上，侧目瞥向犬大将，淡淡道：“轮回生死本是世间常态，你这是在挑战神权。”

    “呵，八百万神明里有一半能干点正事吗？连以怨念而生祸津神都能称为神明，那我的确想挑战一番也不是不行。”

    意气风发，事实上也确实强大无比的大妖怪自信又张扬宣言着。

    少女对于这放在古代华夏可以称之为大逆不道的话，不置与否，因为日本的神明确实水分很大，她也对犬大将这番狂傲的发言没有任何想法。

    因为这些都与她无关。

    “犬大将，明天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自然可以。”

    “你不问问理由？”

    “那我问一问哈，唔……为什么？”

    “……”

    少女沉默着将铁碎牙还给犬大将。

    “人类的庆典并不会因为妖怪之间的战斗产生的灾祸而停止，明天，西国境外有一场附近村落的众多居民们一起举行的夏日祭，为即将到来的秋季丰收做祈祷。”

    “据说很热闹，我想和你一起去看。”

    ……

    这一刻，犬大将觉得如果少女开口要他的心，他也大概会徒手挖出来，双手捧着递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