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在质问我么,虎杖君?”五条悟大声叹息,抚额掀起盖在前额上的刘海,“这可真是……算了,青春期的男孩子都不好搞。”下一秒,他的声调陡然一冷,“喂,小理子,我可以在这里把他杀了么?”

    “随便你。”天内耸肩,告诉自己不要因为一个称呼生气,“要保证花不出问题就行。”她撇了眼卧室床上确实在叫的被子,对夏油杰说:“杰能搞定这些吧。”

    想到今天早上和美里的私下对话,她莫名觉得夏油杰笑眯眯的小眼睛也变得顺眼不少。就目前而言,拥有稳定工作和家庭的夏油杰确实是最佳的选择。

    她似乎话里有话。被点名的男人微微颔首,大脑飞快地运转分析其中的含义,嘴角亲切和煦的浅笑分毫不变。

    “那可太好了。”

    备受上天恩宠,仿佛是由神明倾全力创造的俊美面容褪去浮夸的笑容,如同天空般的瞳眸中是满溢而出的肃杀、以及居高临下俯瞰渺小尘世的傲慢。五条悟矜持地垂首,颌线笔直,掩映在浓长雪睫中的瞳孔漠然注视虎杖,“虎杖悠仁,我想你大概没搞清楚一件事。”

    毛骨悚然的寒意攀上少年的脚跟和背脊,后颈的汗毛微微起立。眼前身穿黑色西装的高挑男人像一只披着俊美皮囊的非人怪物,随时都会择人而噬。虎杖揽住花的手臂稍稍收紧,偏转身体,少年用肩膀挡住他们的视线。

    “记住,是因为花需要你,所以我才容忍你继续留在她身边。”五条悟从虎杖那张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的脸上移开视线,眸中冰雪消融。他展开亲切的笑容,专心注视虎杖怀里女孩缓过劲后慢慢仰起的娇柔可爱的面庞。

    好像几秒前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不过是在场众人的错觉,五条悟柔柔和和地说:“如果尸体也行的话,我不介意现在就动手哦。”

    放狠话谁不会呢,虎杖笑笑,暗地里站稳脚跟,“我是不是应该觉得荣幸。”

    “你小子,简直比惠还讨厌。”两幅面孔无缝切换的男人气鼓鼓地嘟嘴。

    ——话题怎么突然扯到惠身上去了?天内理子和黑井美里一时跟不上五条跳跃的思路。

    ——惠?那是谁?伏黑甚尔皱了皱眉,旋即松开。哦,是他儿子。

    只有夏油杰在瞬间领会到他的用意,第一时间望向靠着少年站稳的女孩,注意观察她脸上的细节。花从虎杖的肩上探出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开始身体里鲜明的不适感减轻了不少。她偏偏头,轻声复述了一遍刚刚五条悟提到的名字,而后陷入一脸的迷茫。

    “惠?”

    空气中一触即发的危机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打断,气氛顿时变得和缓,又有些隐约的诡异。

    “……你记得他?”

    “唔,不知道。”花认真地想了想,确定记忆里没有叫惠的人。于是她摇摇头,趴在虎杖肩上,眼巴巴地望向他后背的餐车,小孩的声音里充满期待,“悠仁我想吃蛋糕!”她闻到味道了!

    伏黑甚尔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高兴?难过?气闷?嫉妒?他的心情格外复杂:原来在她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伏黑惠吗?就算失忆,听到那个小鬼的名字也会有反应……甚尔心里一酸,明明“惠”这个名字都是他取的。但转念一想,他又平衡了一点。连最重要的惠都想不起来,小笨蛋真的把所有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些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呢……

    ——她好像想起来了,又好像没想起来。夏油杰想,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以前最具竞争力,几乎不可能扳倒的对手,现在也得回到起点线上这件事,他得承认,自己是有点开心的。他揉揉眉心,随后捂唇,掩饰勾起的嘴角。

    一时间,所有男性都不肯开口打破僵局。背景音里,被子里不知是什么动物奶声奶气地嘤嘤叫唤。黑井美里叹气,主动站出来打圆场:“总之,大家先坐下来吃早饭吧。直达东京的航班会在九点半准时起飞,东大附属医院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

    “顺带一提,虎杖君,能告诉我今天花又……”她暂时想不到有什么合适的动词,其实用生这个词可能更贴切,但这时候还是别撩拨雄性脆弱敏感的神经了吧。女人打了个手势,“什么了吗?”

    “应该是只老虎的幼崽,可能。”

    ——花,你是自带一个动物园吗?

    “爸爸,今天你说好带我去游乐园的!”

    “真的很抱歉,慧子。”站在玄关的半身镜前,身穿毛料西装的男人满脸歉疚,他正想低头去安慰边上的女儿,碰巧对上夫人温柔中隐含不赞同的眼神。

    他只好略略挺直腰背,尽力忽视女儿拉拽着裤腿的小手。

    美貌贤淑的女人用精心养护的手指轻轻将打好的温莎结推到林作的领口,而后弯腰握住女孩肉嘟嘟的小手,轻巧地拿下。细心地抚平衣料上的褶皱后,她半蹲在地,温柔地望着继女:“没关系的,慧子,虽然今天爸爸要去上课,但是我会陪你去游乐园哦,你想玩多久都可以。”

    “我不要你!走开!坏女人!我就要爸爸!”

    尖锐的童声令林作皱紧眉头,这孩子,美代还在的时候脾气就大,现在更是无法无天了。他的记忆深处浮现一个女人温婉贤淑的背影,但孩子的吵闹声让人心烦意乱,连带对那个被时光模糊的身影,林作都有些隐约地埋怨起来。

    他心疼新婚的妻子夹在自己和前妻留下的孩子间左右为难,但事发突然,时间紧迫,林作低声道歉:“惠子,今天又要麻烦你了。”

    “瞧您说的都是什么话呀,这些不都是我应该做的吗。”女人仰起脸,脸上是如沐春风的温婉笑容。她仰视着林作的双眸大而深情,动人的眼波中蕴含着能满足助长男人自尊与骄傲的一切情感。

    女人光洁如玉的脖颈延伸进贴身的米色长裙衣领,林作忽然想起几天前下班和同事去喝酒,路过某家珠宝店的玻璃橱窗时看见的珍珠项链。颗颗晶莹饱满、有人拇指头大的粉色珍珠氤氲着雾气般的光华,像人鱼的眼泪。

    这么美的脖子,没有能配得上这份美丽的首饰加以修饰的话,未免也太过可惜了。

    “我出发了。”林作拿起公务包,把头低下才顺利跨出教授公寓略显老旧的大门,虽然这里住着很方便,但对一家叁口来说也太拥挤了。下次拜托东原再看看,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吧。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背后传来妻子贴心的告别,他一下子挺直了背,昂首挺胸地大步赶去东大医学部附属医院。

    鉴于东京大学卓然的社会学术地位,这所被莘莘学子视作全国唯一算得上大学的高等学府底蕴不可谓不丰厚。这里最大的财富,既不是那些政商名流之后,也不是惊才绝艳的天才。而是那些在办公室或研究室里,埋头耕耘,头发稀疏的教授们。东京大学最引以为豪的是他们的医学部,宣称没有一个外国人就读,凡是能在众多繁重的科目和教授及其严苛的要求下顺利拿到毕业证书的学生,几乎都有肉眼可见的光明未来。依托全球顶尖医学院之一建立的附属医院,自然也是诸多社会人物看病的不二选择。

    林作腹诽这次是谁来看病这么大动干戈,总之不会是首相……那家伙前不久才做完体检。而且,披上白大褂提前半小时赶到六楼主会议室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是最早到的!

    宽敞的会议室里开着明晃晃的日光灯,雪白的灯光宛如利刃。围绕实木会议桌摆放的真皮扶手椅已经有不少人入座,能看到不少业内大佬入座后的背影。

    这些椅子是为在校任职超过叁十年、作出一系列重大科研成果的教授准备的,他们这些助教只有站着旁听的份。不对,能站在会议室里旁听就是至高无上的荣幸了。林作挠挠脸,有些心神不属。如果他眼睛没出问题,坐在首位上的是院长吧……

    难道这次来看病的患者得的病,是那种稀有到会用病人名字来命名的疾病吗?没准是罹患多种绝症但一时半会死不了的家伙,他开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当他开始猜患者可能是吃坏肚子腹泻不止的迪迦奥特曼或被哥斯拉搞大肚子来做产检的蛾摩拉(他看到主攻消化科和妇产科的大牛了),来者的真容终于浮出水面。

    一位女子高中生。

    非得要在前面加上形容词的话,是一位由五名身穿西装的保镖和一位疑似男友的休闲装少年陪同来的女子高中生。

    不是腹泻的迪迦奥特曼,也不是和哥斯拉确定恋爱关系的蛾摩拉。

    林作很失望。

    今天的东大附属医学部医学院只为一个人服务,而她只是简单做了下体检,便结束了。

    “各位,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院长说。

    林作也拿到一份复印件,他漫不经心地翻到第一页,看清上面写的东西后,骤然惊愕地瞪大双眼。

    ……这位少女,她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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