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鬼南司没死？”胡思凡故事听到这里，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谁晓得！我那会儿听见他的声音，也是吓得够呛，要不是老色鬼要脱身，我还僵在那里呢。”宋茗也觉得身上起了寒意，不自觉地捻起自己的手指。

    梅如画看着她手指的动作，问：“你杀了那老鬼？”

    “是，只不过晚了一会儿。要动手的时候想起小黑受的那一遭，就带着那老鬼去之前的地方寻摸了一下，果然，一块石壁有异，他说这是鬼域用来惩戒的，如此，人间能拿来辟邪不是？”宋茗轻笑。

    “啊呀，青仪君果然不凡！那老鬼四处浮游，虐杀民女，这么长时间，没听闻有人寻见，您不仅找到了它的老巢，还结果了它的性命，了不起！哥，哥！我要给青仪君设宴庆功，把这奇事说与全渭阳的百姓听一听！”胡思辰兴奋不已，越说面色越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经受了大难，渭阳确实需要一场庆功宴，只不过，事情的发展不像胡思辰想的那样子。庆功宴上，大家虽然念着青仪君的奇、绝，但多是围在胡家长辈的身边，夸赞胡家儿郎的孝、勇，甚而早就有心的人家，把自家姑娘也领到跟前，说是敬哥哥的酒。

    宴席才开始没多久，胡思辰就坐不住，一边和青仪君赔罪，一边皱眉起身，说是要去寻母亲问问。目送着少年郎离开，两杯酒下肚，心情不错的胡思宇轻轻哼笑，接上之前的话头，问宋茗：“也就是说，你之前游历的时候，救了思辰，他才这般崇拜你？”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次。说来也巧，前些年逛东逛西的，竟然与这位小公子见了好几次。”

    “堂哥不在家，大伯走商，也只能带着小堂弟了。”

    “哎，之前请你们把那浮游宫里的姑娘好生安葬，可有安排下去？”

    胡思宇点点头，抬眼，往宴厅深处望去，母亲高氏正在冲自己招手，试了几次，便气鼓鼓地作罢，端着酒杯隐进人群里。人群中心站着胡思凡，人头攒动的间隙，能够看见这人茫然的眼、嘴、手。他接着说：“你还要再等吗？估摸着，他不容易脱身。”

    宋茗摇摇头。

    胡思宇唤来小厮，给宋茗取来事先备好的食盒，在她起身欲走时，递上一个荷包，道：“他叫我把这个给你，里面是从辟邪碑上敲下来的一块。我们想着，也许能削弱乌云契的影响。”

    宋茗捏了捏那个荷包，月牙似的，笑着放回胡思宇的手心，道：“能不能削弱乌云契，我不清楚，但拿着它，鬼侍郎就再难近我的身了。”

    “你难道想那小鬼跟着你一辈子？”

    “没想那么远，但这几年嘛……你替我收着，等我寻个办法把他安顿好了，再来求这件好物~走了！”

    宋茗把食盒放在西城门外的第三棵树下，也不等鬼侍郎现身，急匆匆地就往西南方向去。若说这青仪君身上带着乌云契，按理不能停留在一个地方超过三日，但现下在渭阳还不足三日，更何况还有辟邪碑镇守四方，怎么走的如此急切？

    原来，宋茗的祖家眷青就在渭阳西南，虽然隔着重山叠嶂，行车走马要三五日才能到，但其实两城之间除了夹着一些星散村落，便再没有别的城镇。渭阳被恶鬼侵扰，令宋茗不由得担心起家里来。好在，她擦着群山之顶飞渡还乡，不过一天一夜也就到了眷青的地界。

    眷青，四面茶山的小城，只设南北两门，住了百户人家。城内东高西低，高地上有一户种着山茶树的人家，那便是宋宅。在眷青上空盘旋的时候，宋茗便知道此地安宁如常，因此只想在家院的山茶树下略坐坐，就离开。未成想，正巧夜巡的老管家提灯走过，看清是小姐，忙迎上来问候，响动让两厢的灯都亮了，还有姑嫂、婢女们披衣出来看，只有祖父的房间依然黑着。

    管家去祖父那边探问，进去又出来，笑说：“老爷吩咐，夜深了，大家各回各屋。叫姑娘先在凌翠居住下。”于是，院子里的人很快散了。宋茗又看了看祖父依然黑着灯的屋子，跟着管家去了凌翠居。

    凌翠居就在祖父房间的后面，虽然彼此背向开门，但有一个窄小的连廊两相打通，连廊的窗外，可见一小丛细密的竹林，年长日久，长得有些歪斜。

    管家退下，宋茗略洗漱一番，散着头发坐在床边，细细地打量着室内：

    巴掌高的书架，冬瓜大的笔壶，夹满了羽毛的百鸟图册，还在原来的位置；大伯用剑砍断的衣柜角、自己偷偷解下的坠帐流苏，也未曾填补；就连床上的被褥，也都陈旧却平整、干净、柔软……明明二十年未曾有人常住，却连陈腐的气息也没有。

    虽然二十八年来，鲜少在眷青住，但宋茗也知道这是回了自己的祖家，躺在亲爱祖母的床榻上。很快，宋茗就安然入睡，夜幕下的山中小城，静寂无声，唯余茶香，她黑甜一觉，再睁眼，透过幔帐能够看见梁上有碎片的阳光，耳边也闻得不大却清晰的脚步声以及扫帚拂过地面的声音。

    “小姐安好。”才推开门，院子对面洒扫往来的丫鬟小厮就一齐轻声问安，这凌翠居门前是一个小水塘，反射的阳光刺眼，让宋茗难以看清对面人的样貌。她微微蹙眉，点头示意，沿着石子路往祖父门前去。未及门口，闻得房内笑语声声，她停下来，四下看着宅中的变化，耳听得屋内讨论着近段日子茶园的琐事。

    没多久，屋内散了，族中长辈相继出来，若有瞧见宋茗的，点头而已，未作停留。宋茗正目送着长辈们离开，忽然听见老管家的唤声，一回头，他已走到跟前，笑说：“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宋茗噗嗤一笑：“您说呢？晨会已散，日上三竿，我睡得不能再好了！”

    “午宴是家宴，老爷的意思，时间不早不晚的，让小姐先在屋里垫补点，再转一转、玩一玩，午间再往饭厅去。”

    “哦……”宋茗慢慢地点了点头。

    “小姐有什么想吃的，我叫人送到屋里去。”

    “不用，我直接到街上去，转一转，遇见新鲜的，吃一吃。”

    “那也好。”老管家低头摸自己的荷包，宋茗赶紧止住，道：“不用，我身上带着钱呢。”

    眷青城小，美食却不能算是少，茶酥茶糕茶香鸡，茶汤茶酿茶味酒，或大或小的旗招子挂了满街。今日又恰好逢集，擦身过去的男女老少脸上都带着些喜气，连带着宋茗也觉得身上松快，眼角带笑。

    转了一圈，水足饭饱，时辰也差不多了，宋茗掉头准备回家，身后两个及腰的小人儿没刹住脚，两边碰在一处，都不由得“哎呦”一声。宋茗看身量，以为自己撞到了小孩，赶紧蹲身扶他们起来，手还没碰到，眼睛却先发现了不对：

    棕色连身兜帽下面，确实是孩童的样貌，只不过左手边这个额上有稚嫩的鹿角，右手边这个眉心有一小撮黑棕色的羽毛。

    这是两个小妖精。

    宋茗把他们拉到路边，小声质问：“你们两个从哪里来？”

    两个小妖精互相看了一眼，鹿角那个忽然笑说：“你是昨晚上那个仙女吧？我们看见了，你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和壁画上画的一样！”

    “你们两个从哪里来？”宋茗心情不错，但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倒是让小鹿精失了笑容，换成一种气呼呼的感觉。只见他嘴巴抿起来，胸口明显起伏一阵，小手悄悄抓住身旁那只，猛然向宋茗啐口水，拉着彼此，转身就跑，不料眼前一白，身上也失却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