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一口唾沫

作品:《废话少说,拔刀吧

    在皇帝阅览证词,群臣窃窃私语之际。

    冯云察觉到那位身着红色教士长袍,满头绿色长发的男人,正在视察他。

    并非群臣那般或好奇或崇拜地望来,而是以一种近乎于x光般的凝视,仿佛要将他看穿。

    冯云向罗小花传音道:“罗师姐,那个一头绿毛的家伙,认识吗?我怎么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太正经。”

    这厮的眼神,经常出现在老色批看漂亮小姐姐的时候。

    “碧罗天,西圣教三大首席主教之一,掌管杀戮与刑罚。”罗小花传音答道。

    “西圣教在大罗境内有刺探情报的谍子,大罗枢机处自然也有眼线潜伏在西方,西圣教主要教职人员的资料,枢机处已有备份。”

    “碧罗天,碧罗天。”冯云抚着下巴念叨着这个名字。

    “罗师姐,你还记得咱们在清河县城外,遇到的一个叫碧羽生的家伙,他似乎自称是碧罗天之子。”冯云神色怪异地传音。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不是将他打晕,收进格物令中了么?”

    “这个,这个,哈哈哈哈,我才想起来。”

    罗小花传音间,探出一缕神识浸入格物令中,神色紧张。

    冯云捏了捏眉心,只觉得脑仁有些痛。

    粗鄙武夫,粗鄙武夫,粗鄙武夫!

    他在心中连骂三声。

    罗小花未免太大大咧咧,格物令中装着一个大活人,近两个月,竟忘得干干净净。

    他本以为罗小花会将之交给朝廷专门的情报机构,看能否榨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或者当做人质,作为日后与西圣教谈判的筹码。

    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碧羽生可别被饿死。

    而且圣教修士每个月都要承受嗜血的欲望,会不会馋血腥馋到发疯发狂?

    “还好还好,活着。”

    罗小花挠着脑袋,瞪着双卡姿兰大眼睛,传音道:

    “冯师弟你什么眼神?你是想说我草菅人命、不负责任、管杀不管埋吗?”

    “我是习武之人好嘛,又不像他们炼丹的、打铁的,需要在格物令中塞那么多东西。格物令的储物功能对我用处不大,我很少在格物令中存东西的,我又不是故意的。”

    “再用这种看智障的眼神看我,小心我揍你!”

    冯云咧咧嘴,赶忙换上温和的笑脸,同时内心吐槽之魂在燃烧:

    罗师姐你如此神经大条,蛮横粗暴,以后可能真的会嫁不出去。

    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心中哔哔。

    犹记得第一次用格物令的传讯功能,与师兄师姐们见面时,李谦就吐槽罗小花嫁不出去,结果被揍得半死。

    “这碧羽生留一条命,后面用得上。”冯云传音叮嘱道。

    “哼。”罗小花白了他一眼,心中依然有些许不服。

    这时,建安帝啪的一声,将记录案情的奏折合上,斜眼睨视着太子曹浩初,面无表情,甩手将奏折甩到他面前的桌案上。

    桌上的杯盏和佳肴被打翻,咣当一声坠落在地。

    帷幔后的宫女和太监赶忙跪下,低头禁声。

    陛下盛怒之时,他们这些卑微之人,不得直视龙颜。

    群臣亦是噤若寒蝉,不敢发声。

    曹浩初赶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紧贴地面,双手叠放在脑袋前。

    “监察御史,此事该如何处置?”建安帝冷声道。

    “回陛下,臣以为,二殿下所说之事,太过骇人听闻,应先命三司会审,将来龙去脉细细理清,再做定夺。”

    两鬓斑白,年逾六旬的御史台朗声回复。

    “臣附议,太子殿下贵为储君,任何指控,都应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才能定罪。大罗律法向来遵循疑罪从无的原则,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太子殿下都是清白的。”

    都察院左督查拱手道。

    “臣附议。”

    “臣附议。”

    “附议。”

    ……

    一声声附和之言络绎不绝。

    曹温禹:???

    你们瞎吗?老子都将人证、物证抬到明面上,你们都视而不见?

    他曹浩初给了你们多少好处?我曹温禹给你们双倍!

    “喂,看看这,看看里面的孩子,这就是在曹浩初行宫旁的圣教圣殿中查出来的。”

    曹温禹将水晶圆柱拍得啪啪响,浸泡在液体中的婴儿被激起的涟漪带得不住翻滚。

    “二殿下,这东西只是个线索,连证据都算不上,更何况这是在太子行宫旁的圣殿发现的,与太子殿下有何关系?你要问责,也应问西门主教。”太常寺少卿说道。

    “这东西?”曹温禹皱着眉重复这个字眼。

    他指着水晶圆柱里,双目紧闭的死婴,怒气冲冲道:“你管这婴孩叫‘东西’?你又算什么老东西?”

    “谁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方才您也说了,这是从皇宫圣殿中搜来,这圣殿乃三品丹师的住所,丹师炼丹,什么稀奇古怪的材料都有,说不定这只是浸泡的死婴罢了。”右佥都御史瞥了一眼婴孩,轻笑一声说道。

    曹温禹猛地从老嬷嬷手中,将一名蓬头垢面的女子拽上前来。

    “说,地牢里他们是怎么对你的!”

    “有什么说什么,不必害怕,本殿会为你做主。”曹温禹不耐烦道。

    女子撩开已经结成一缕一缕的头发,眼睛失神,没有聚焦,空洞地望着曹温禹。

    然后,她噗得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喷在曹温禹胸口上,接着咧着满口黄牙嘿嘿傻笑。

    “你……”

    曹温禹又气又怒,却不好发作。

    女子迈着虚浮的脚步,挪到一张桌案旁,案后的大臣捏着鼻子向后挪了挪,厌恶地望着她。

    “咦,我的孩子?”

    女子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像一具行尸走肉突然生动起来。

    她一把抱起果盘中的一颗蜜瓜,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轻轻摇晃拍打着,哼着含混不清的童谣小曲。

    都察院左都御史闷哼一声:“此女状若疯癫,一个疯子的话,能作为证据?这不合律令。二殿下不妨先将这些东西撤下去,毕竟今夜陛下是要宴请西圣教的贵客和隐世宗门的仙师,不是来这看你搬弄是非,血口喷人。”

    这话说得极重,丝毫没给曹温禹留半分颜面。

    不少大臣已敛去方才的震惊和慌乱,此时以看戏的眼神,望着有些手足无措的曹温禹。

    曹温禹向冯云投来求助的目光。

    冯云只是微微点头,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幕并不意外。

    在来皇宫之前,他会见了一位在大罗庙堂举足轻重的人物——嘉贤大儒。

    嘉贤大儒与国子监祭酒苗昌一同现身,不过苗昌是来替儿子苗鸿图求情道歉的,而嘉贤大儒确实找他有事相商量。

    三百年前,儒、佛、道,是东土修真界三大主流修炼体系,但那场旷世大战后,道祖天尊与佛门佛祖消失无踪。

    儒家的执牛耳者,夫子,在大战中彻底死去,之后儒家的境况江河日下,儒士修炼体系彻底崩塌,现在的儒家子弟,大多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罢了。

    而嘉贤大儒是已经落寞的儒道中,仅存的三品大儒。

    这位大儒桃李满天下,学生多半都是大罗庙堂中的骨鲠之臣。

    有意思的是,嘉贤大儒的学生,几乎没有一个在京城为官,都被安排在大罗各州担任官职。

    稍一细想就能猜到,儒家的核心思想是‘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这些象征着人性中至善至美的意向,与圣教‘真神至上,所有人皆为忠诚奴仆’的教义相悖。

    在圣教的教义中,信徒无须爱妻护家,忠君为国,只要将自己的一切,献给真神即可。哪怕圣教要你将妻女献祭出来,你也无需异议,乖乖照做即可。

    儒家本应是盛世之显学,凋敝却如此厉害,正是东圣教极力打压的后果。

    嘉贤大儒听闻他的计划时,只说可以一试,但意义不大。

    “大罗庙堂已经烂入骨髓,病入膏肓。”

    这是嘉贤大儒对当前朝堂的评价。

    现在看来,这句点评可谓一针见血。

    “陛下,无论如何,太子殿下已有嫌疑,便是失德,德不配位,应先褫夺东宫之位,羁押候审,以正律法之公允。”

    刑部尚书闫鹤之出列,跪地谏言。

    此言一出,不少大臣纷纷点头,觉得有理。

    你是东宫太子,这般惨绝人寰之事,先不说真是与否,半点干系都不应牵扯到你身上。

    既然你有嫌疑,那更应施以重典。

    “按照大罗律法,此案确实应组成三司会审,从长计议,但审议期间,应先将太子殿下请出东宫,严加看管。待水落石出,若太子殿下清白,再恢复大位即可。”

    闫鹤之语不惊人死不休,这话令先前出声的太子一系大臣如芒在背。

    “闫大人,你以为储君之位,是那蹴鞠之球,可随意踢开又拾起?荒唐!”太常寺少卿怒斥道。

    “闫尚书所言哪里荒唐?太子有嫌疑,那就先夺了储君之位,有何不可?若将此事稀里糊涂揭过,万一太子真有罪,难道江山社稷要交到逆贼之手?”

    嘶……众人齐齐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这话是谁说的?陛下龙体尚健,就公开议论社稷传承之事,与直接咒陛下驾崩有何区别?

    再仔细一看,出言者赫然是建安皇帝的同母胞兄,硕亲王。

    奥那没事了,硕亲王曹升恒,身为曹氏皇族,确实有资格如此点评。

    细细一品,刑部尚书闫鹤之与硕亲王这一唱一和,确实有理,不少大臣已经心生摇摆,认为曹浩初此时确实应先褫夺储君之位。

    冯云察觉到群臣心中所想,决定将这把火捅得更旺一些。

    他轻咳一声,说道:“炼制血魂丹,将大罗百姓转化为血奴一事,还有一人应承担主责,那便是东圣教主教,西门庆安。哪位精通律法的大人告诉我,西门主教该当何罪?”

    “胡闹,西门主教身为二阶强者,东土修真界最顶端的存在,犹如大罗的镇国巨擘,震慑周边宵小,你难道要朝廷自断臂膀么?”

    一名身穿白袍的东圣教教士怒声道。

    其余几名教士也欲护主,却迎上了冯云眼中闪过的红光。

    三阶威压轰然而至,他们立刻像被霜打了般蔫下来。

    冯云双手负在身后,迎着建安皇帝的注视,向前走去,说道:

    “今天我遇到一件怪事,几个世家子弟敲诈勒索一个路边摆摊卖面的,一千六百两银子。我问巡街校尉,此事该如何处置?那校尉说,他们是世家子弟,算了吧。”

    “我又问他,世家子弟就可徇私枉法,4意妄为?那校尉没有回答我,但他的答案我很清楚,你们甚至比我更清楚,在你们看来,出身高贵者,确实可以为所欲为。”

    “但没有人在乎,那一千六百两银子,需要那摆摊的人起早贪黑挣多久。”

    冯云冷冽一笑:“与现在发生的这一幕何其相似。”

    “太子触犯律法,无需褫夺储君之位,无需羁押候审,该吃吃该喝喝,仿佛无事发生。西门庆安身为二阶强者,东圣教主教,对大罗百姓犯下滔天罪行,也可以轻飘飘揭过。”

    “又有谁在乎那些还未睁开眼的婴儿的感受,那些罹难的女子的感受,那些沦为圣教血奴的百姓感受?”

    “兴许你们久居庙堂之高,看不到民生多艰。兴许你们觉得,只是些百姓而已,大罗人口以千万计,微不足道。”

    “但你们莫要忘了,你们的官位、爵位、皇位,正是这些在你们眼中微不足道的蝼蚁,支撑起来的。”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如此浅显的道理,衮衮诸公,就看不明白?”

    冯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不绝,像黄钟大吕,振聋发聩。

    先前试图为太子洗脱罪行的几位大臣,纷纷闭口不言。

    并非他们不善谈辩,而是他们察觉到,群臣心中的那杆天平,在这少年的一番话下,已然倾斜。

    百姓是水,朝廷是船,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句话足以被文人传唱,青史留名。

    而‘民贵君轻’的思想,也会从这少年身上散播开来,得到越来越多的拥趸。

    此时诸公若是为了陛下的颜面,驳斥这少年,反而会沦为反例,落下千古骂名。

    大殿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冯云身上,神情复杂。

    冯云神色坦然,毫不畏惧。

    接着,他当着建安皇帝和所有人的面,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