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里的罂粟花【第九章】第2节(1/3)

作品:《风雨里的罂粟花

    2022年4月6日野心家们的心底,其实充满了孩童般的天真。

    ——司马辽太郎若需行恶,也无需犹豫。

    若需行善,多多推行则可。

    ——司马辽太郎还没等我下楼,赵嘉霖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喂,格格。

    啥事啊?”“你等我一会儿……”电话刚通,没想到这大姐倒是来了这么一句。

    相处久了,我是真发现f市众人传说中的“冰格格”,实际上有时候特别的直率,当然,说她“直率”是一种很中性的说法,好听一点叫“雷厉风行”,难听一点的话,在东北土话里有个说法叫做“虎得着的”——这个词汇的意思属于“莽撞”的比较级。

    很显然,有时候这个被人称作“冰山美人”“冰格格”的姑娘是真有为人不知的“虎得着的”一面儿。

    这么说来,其实她这一点跟我多少有点像。

    但是她其实很少说一些比较脱线的槑头槑脑的话,干一些槑头槑脑的事情,也不知道今天这一大早这是怎么……“嘿!”突然有一只嫩藕似的胳膊,一下子搭到了我的脖子上——虽说这只嫩藕的外头还裹着厚厚的白色“北面”羽绒外套;并且在她胳膊搭在我后脖颈上的那一刻,她还用自己的上半身撞了一下我。

    我“啊呀”叫了一声,然后怔怔地回过头看着她。

    “哈哈,没想到吧?”赵嘉霖睁着她的那双大眼睛笑着看着我,收回了胳膊、低头挂了电话之后,又侧着脸抬起头看着我:“哈!枪林弹雨你都不怕,我这么一下,你就被我吓着了啊?就你这样的小胆儿,咋当重案一组的组长啊!哈哈!”“哦……”我确实是被她吓着了,但还真不是被她拍我的这一下给吓着了,确切地说,我是被她对我做出这个行为本身给吓着了。

    尤其是她用自己胸口撞我的那一下……尽管隔着衣服,可我在她撞到我右侧后肋骨的那一瞬间,分明感觉到了她身体左边那只小巧却浑圆挺拔的乳肉,还有那喂喂翘起的乳头……“哈哈!咋还懵了呢?这小胆儿!”赵嘉霖拿着手里的档案袋,故意在我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绕过我的车头,窜上车里一屁股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爽朗地看着我,高傲地笑道,“我早上出来太早,怕自己犯困打的士过来的。

    你也回局里的吧?正好,也捎上我吧!”看着眼前一反往常的如此开朗的赵嘉霖,跟我胆子一样突突的,还有我的心脏,也在跟着直突突。

    “好的……”我上了车,点了火,轻踩油门下去,左右回头看了看三百六十度的盲点,也趁着这工夫看了看满脸高兴的赵嘉霖。

    此时此刻,真是自打我去年9月份第一次见她一直到现在,我头一次见她这么开心。

    “今早来干啥的啊,三格格?”赵嘉霖笑着看了看我,反过来对我问了一句:“你呢,你又是来干啥的?我记着昨天早上,那个y西过来那家伙不是告诉过咱俩,没啥大事儿别过来的吗?你来干啥的?”“你先告诉我,你是来做什么的。

    ”“你先告诉我呗,你来干啥的?”赵嘉霖学完舌,嬉皮笑脸地看着我。

    “是我先问的你啊。

    ”“不管,你必须先告诉我你来干啥的,然后我再告诉你!”——这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皮了?“行吧,那我告诉你,我其实是……我给人送东西……”我还是先妥协了,要不然就这么跟她磨叽下去,我俩就算到寿终正寝也没办法把话说明白;但是我一开口,反而更不知道怎么把话跟她说明白了。

    尤其是她对我的事儿还都知根知底,而且她也算是当事人。

    “呵呵——你是想给夏雪平送生日礼物,然后今天她没来,你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帮你搭个桥:岳凌音不知道为啥没在,你那漂亮的欧阳混血阿姨临时去首都处理乐羽然的死于非命,好好先生叔叔邱康健又一直被省里把着不放,所以你就只能来找周荻,对吧?”“……嗯,看来你都猜到了。

    ”赵嘉霖这番精准的话语狙击,听得我抓耳挠腮。

    “我猜到个屁,我在门口看见的。

    ”赵嘉霖嘴角含笑、眼睛却用这一种让人不舒服的眼神看着我。

    “哦……”我挠了挠鬓角,“那个……咳……听说乐羽然死得挺惨,从挺高的楼顶摔下去,估计全身上下都得碎成肉泥了……我还听说她死的时候,她那个女儿正被人护着去买零食,眼看着自己妈妈那样……真是惨……”赵嘉霖听了这话,眼神突然一黯,还把脸侧了过去,小声念叨着:“可不是么,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惨的事儿了……”而在车里保持了差不多两分钟不到的沉默之后,赵嘉霖却又转过头来,半揶揄地说道:“不过你可是真行,何秋岩。

    比起你敢直接正面硬钢胡敬鲂,更有‘勇气’的是,你居然去让你的情敌去帮你给你的心上人去送礼!我得给你竖个大拇指!”我抿了抿嘴没说话。

    赵嘉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直看着我,等遇到了第一个红灯后,我才总算忍不住,转头看着她:“这么看着我是怎么了?你想笑话我没心眼儿就尽管笑话,但别这么一直盯着我好不好?有点儿渗人!”赵嘉霖的表情,却跟一只小猫发现了香喷喷的煎鱼一样,凑到我的面前,对带着窥破一切的狡黠对我说道:“不对,我觉着不对!何秋岩,你这么做,其实是有点不相信周荻和夏雪平有一腿,是不是?”这话又把我问懵了。

    “我咋不信?我看到过他俩背着我成双入对,你还给我偷过你周荻的日记、记录他俩脱光衣服温存的细节……你还给我录过跟踪他俩的视频,还有他俩进了房间后叫床的动静,我还能咋不信?”——实际上,我心里确实有点开始不信这件事了。

    一开始我觉得,我眼前看到的、听到的,再加上读到的,三位一体,真得不能再真了,而夏雪平的无效解释,即她没办法证明自己跟周荻没事的无力辩驳,也让我觉得她其实是有鬼的;但真正让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错怪了夏雪平的,是每次我故意在周荻面前,无论明里还是暗里提到他和夏雪平有事儿的时候,周荻的下意识反应都是困惑不解,而不是再往前我和夏雪平在r省见到他时、那天晚上夏雪平被他送回来时、还有我跟赵嘉霖跟他俩一起吃饭那次的或暗地里较劲、或带着痴迷的自豪、或多多少少有些愧疚的眼神举止——就算他是国情部里有名有号的人物、y省著名的大特务,他毕竟也是个人,一个人的下意识表现是骗不了人的,更骗不了自己。

    就在十几分钟前,在我提出让他给夏雪平送东西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其次,最让我感觉不对劲的一瞬间,是在前天晚上,我和夏雪平被摁住跟邵剑英吃饭的时候,当时我故意跟夏雪平吵起来、跟她唱正反调以骗取我俩其中一个可以脱身的机会的时候,我故意提到了她和周荻的事情,当时我一边故意骂着夏雪平的时候,也一边在观察着邵剑英、柴晋宁这帮老家伙,还有卢彦、傅伊玫这帮在其一党里年轻的喽啰们的反应:这帮人在注意到我和夏雪平各自也好、我俩之间的事也好,他们都是不屑一顾或者看笑话、或者批判的态度,而且他们居然对我俩的事情查了底儿掉;但就在我拿夏雪平和周荻的事情故意攻击她的时候,整个天网班底,无一人对这件事说起什么,并且,他们的反应要么是懵的,要么就是低着头、动着喉咙,明显肚子里憋着什么事。

    就连我到现在也搞不懂为什么对我和夏雪平意见那么大的秦苒,她骂夏雪平是“反差婊”、“荡妇”的时候,也不过在拿我和夏雪平的乱伦恋情说事儿,对夏雪平跟周荻的事情也根本提都没提——若是夏雪平和周荻的事情真给这样的人查到了,她怎么会不拿出来揪住喷个不停?——再加上,虽然我和夏雪平算是提出了分手,她也确实冷漠地离开了家,但是我分明感觉她并没离开我。

    我被万美杉色诱的时候,她出现后没让我犯原则错误;我被组里的事务以及突如其来的破格提拔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出现给我指了路;我被邵剑英他们高得挠头不已的时候,又是她,之前一直孤零零一个人查案子,而在有了结果之后,第一反应不是去找周荻,也没去找岳凌音,而是直接来找我……或许真的是我错了。

    但这就是个问题了:倘若一件事情在这世上并不存在,但是眼前却能看到、耳边却能听到它的发生,那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状态?难道是一个真实的、被误导后出现的噩梦?那我可不是唯一经历这场噩梦的人,我身旁副驾驶上的这位冰格格,她也正经历着这场噩梦……抑或是……这是一个圈套?是有人故意要我和夏雪平分开,然后又想着让赵嘉霖和周荻分开?那这个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我和夏雪平分开了,能给这个人带来什么呢?……那这个人又是谁呢?会是周荻他自己么?我就是带着这些问题,才决定今早去找周荻的。

    尽管带着夏雪平今天自己能来专案组的侥幸。

    在日本的小说里,普遍写过这样一则故事:太阁丰臣秀吉病死之后,武藏大纳言-内大臣-德川家康想要一步一步蚕食桃山丰臣天下,而在其准备剪除自己道路上最大的刺头,丰臣家的御年寄之首-治部少辅-石田三成的时候,他撺掇了七个因为在朝鲜战场被明朝正规军痛击而吃了败仗、回国后自认没有得到合理嘉奖与慰问的武将,前往三成在大阪的府邸进行袭击;而石田三成却吃准,如果自己把事情闹大,那么全日本下到平头百姓,上到天皇公卿、丰臣家两位女性大家长和当世的其他四位强力大名,都会用舆论压制德川,于是石田三成使了一招阳谋,独自跑到伏见城家康宅邸,向这个意图谋害自己的主谋请求避难。

    就此,即便家康再怎么想杀三成,都暂时无法动手。

    ——这是我在昨晚搂着蔡梦君却睡不着觉时,考虑到那些问题之后,随后在脑海中出现的故事。

    反正我现在也不知道夏雪平的住处在哪,自从邵剑英被炸死之后,我再给她发任何的信息她也几乎没有回复,她周围的那些人又都在忙,唯一能帮我给她带东西的就只剩下周荻那家伙一个人了,除了找他让他给夏雪平把生日礼物带过去之外,似乎也再无他法了。

    而且这样也算是我最后确认一次周荻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倘若他俩真的有什么事情,礼物肯定是能给带到的,但我也就不用再去幻想抑或纠结;倘若他俩没事,一直以来都是我弄错了,我托周荻给夏雪平送的礼物,周荻必然是送不过去的——在夏雪平那头她肯定也会认为,是周荻这家伙让她和我彼此之间心中有了疙瘩,而在周荻这边,他必然应该知道我和夏雪平现在肯定是因为某些事情一直存在裂痕,但是裂痕既然都到了这么深,我还能愿意给她送生日礼物,那么周荻这家伙无论以前对夏雪平是什么心思,他都应该死心了。

    而正在我默默复盘我自己的这一昏招的时候,赵嘉霖却突然这样说了一句:“不对,我觉得你应该不是不信他俩之间是有一腿的;你应该是觉得,‘他俩之间,最好真的有一腿’才对吧?”“哈?”“你这两天把蔡家大小姐带到局里来,当着大家面前那么腻乎甜蜜,你以为我没听说也没看见?”赵嘉霖依旧用着半揶揄的口吻说着,还多了几分戏谑的意味,“我猜你是想着,假设说周荻和夏雪平之间若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的话,你和你的蔡梦君,是不是就得说拜拜了,于是你舍不得……”“不是,你哪来的这个想法?”“欸,我说错了么?那假如说周荻跟夏雪平真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就像先前咱们四个吃饭的时候,你那么信誓旦旦地跟我说的那样——你跟你们家蔡梦君又该怎么样呢?据我所知,她爹可是想让你入赘他们蔡家的呢!”“我……我没想好……”我支吾地说道。

    我不是没想好,其实更确切地说,我是根本没想过。

    不过赵嘉霖说的倒也是啊,万一夏雪平跟周荻真的没什么事情,蔡梦君这边我该怎么处理?分手吗?那样的话,对她的伤害岂不是很大?而且分手的理由我该怎么说呢?我明确地去跟她讲,我确实跟我妈有“不正常的关系”,而且现在旧情复燃了,你走吧?但是万一,有“不正常关系”的,确实是周荻和夏雪平呢……“呵呵,其实我觉得,你就是嫌弃夏雪平了。

    说起来也是,人家梦君长得多白净,你看看夏雪平长得,哼,不说黑不溜秋的,皮肤那色也是跟块儿破铜似的;人家梦君年轻貌美,虽说比你大了不几岁,而夏雪平呢,再好看又怎么样,那不也上了四十岁的人了;人家梦君温柔文静,你再看看夏雪平,哼,跟谁都像是全国人民欠了她十几亿新政府币似的,跟你更不用说了吧?当着徐远沈量才面儿就给过你大耳刮子。

    何秋岩,移情别恋倒也是男人的本性,只不过你倒是瞄准别人、找一个你恨的女生祸害啊,人家蔡梦君那么好一姑娘,你也忍心……”我听得实在有点不耐烦,找了个小路把车子靠边听了下来,并猛踩了一下刹车。

    “不是我说,赵嘉霖,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你有劲没劲?”没想到赵嘉霖这家伙却美美地笑了起来:“哎哟,怎么了呀?生气啦?”“我们一组王楚惠的魂儿,是撞客了、完后又附体在你身上了是怎么着了?一大早的本来就心烦……你下车吧!”“我……我跟你闹着玩呢,你还当真了?”“下车!自己走吧!烦死了……”“不是,我……”赵嘉霖一见我真生气急眼,又有点尴尬加悔悟,“我真是逗你玩呢!我寻思你不得像以往似的,跟我回两句嘴、吵两句架?”“你有毛病吗赵嘉霖!好好的非要跟我吵架?还净往我身上的痛处戳?”有时候话赶话,人和人之间出现矛盾的时候,一方顺着另一方说话,另一方反而更容易发火。

    此时此刻,我对赵嘉霖就是这么一种态度,看她的表情我是觉得她就是那我找乐,虽说这个行为确实让人生气,而我在这一刻见她示弱了,反而有点歇斯底里。

    ——或许我更生气的是我自己,真的解决不了她点破的那些我见不断理还乱的羁绊。

    “我没合计真气你……我……我错了还不行么?”我想了想,挠了挠头,愤怒地看了看一脸委屈和悔悟的她,顺便瞥了一眼车窗外的咖啡屋,找补似的对她说道:“那啥……你吃早饭了么?”“唔……我吃过了。

    ”“那行。

    ”说着我看了看左后盲点,又把车子开会了路上。

    “哼……不识逗的家伙!”赵嘉霖自己挑事儿,被我吼了这么一通,却委屈地抬手,扯下了两根食指上的倒戗刺,有抬起头来斜眼看着我。

    一和我往右后视镜瞥过去的目光对上,她又立刻住了口。

    ——第一次见她如此这般,像个顽皮捣蛋,却在被喝止之后独自暗戳戳碎碎念的小媳妇一样。

    “那你呢?你今早来干嘛的。

    ”我想了想,补了一句。

    一听我这么问,赵嘉霖又重新轻松了起来:“呵呵,我啊?我是专门闯祸来的。

    ”“闯祸?”“嗯。

    我闯了一个如果我全家知道了之后,可能会炸锅的祸。

    也是以前的我,可能做都不会做的一个祸事。

    ”“我说三格格,咱说点地球上碳基生物能听懂的语言可以么?”一听我问到这个事儿上,赵嘉霖的状态又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但是她确实说了一件让我觉得有点复杂的事情——我也评价不好,这件事是件好事还是坏事:“我跟周荻牵离婚协议了。

    ”“呃……离婚了啊。

    ”“嗯。

    哦,确切地说,现在还没:协议是我签完了,他还没签呢。

    我这一大早上去趟情报局,纯粹是为了把协议给他送过去,等他签完,我俩就去找人做个公证,然后再去民政局把离婚证领了。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她手中的档案袋。

    “别看这个,里面是空的。

    ”赵嘉霖说完,乐呵呵地笑着,“我怎么瞅你对我这事儿一点儿都不奇怪啊?该不会是盼着我离婚呢吧?”“我盼着你离婚干嘛?”我看了一眼她,嘴里却像含着一口被人突然喂进嘴里的毒药似的,“怪不得刚才你跟我嘚吧的这些话,就像跟你没有一点事似的呢。

    我早就心说,既然你都确定他和夏雪平有事儿,你比我还抓心挠肝的痛苦,结果我都跟夏雪平闹掰了,你跟周荻却还腻歪着,是有点说不过去。

    ”“你瞧瞧,你这话听着还是像你盼着我离婚似的。

    ”“……”我对此无话可说。

    我看明白了,这姐姐今天真是成心拿我寻开心。

    赵嘉霖却伸了个懒腰,很轻松地说道:“其实我没告诉过你,他除了夏雪平,在外头的女人也不少。

    有不少我都找她们闹过,但是这么大个f市,我挨个去找她们,我也找不过来……反正我是累了,我也想通了。

    我是再也受不了明明是名花有主,却还要独守空房的日子。

    我还得一次次去医院,做什么试管婴儿,让大夫拿着器材把我身体里的小东西取出来,加点儿料后再重新塞回去。

    昨天晚上之前的赵嘉霖可能还会那样忍着、承受着,唉,现在的赵嘉霖可不会啦!我自从被那个家伙在枪林弹雨之下救下来之后,实际上我就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着过的。

    哎呀,不知道为啥,此时此刻我真有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就像是被自己从笼子里放出来一样!何秋岩,你让我开会儿窗户行吗?让我呼吸一下自由新鲜空气!”“哼,看得出来,你是真开心呢!”其实也根本没等我回应她,赵嘉霖便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车窗。

    而我倒是不在乎突然吹进车里的冷风,并且我更是怕她被吹着,所以还把她那边的暖风空调的风速稍稍调得更大了一些。

    她把车窗按到了可以露出上半张脸的位置,轻轻呼吸着窗外吹进来的寒风。

    今天的气温稍稍有点回升,再加上道路上满地都是被融雪剂化开的湿泞,于是空气里也稍稍带着些许甜丝丝的湿润,以至于不会让寒风像刀子一样锥人的呼吸系统。

    她趴在车窗上,我以为她应该是闭着眼睛、脸上挂着微笑,享受着空气里的湿冷,而当我朝着她那边一看,见她肩头一耸一耸的,又听见她鼻子一抽一抽的,我其实立刻就明白她心里到底是怎么一种境况了。

    更甭提从她那一侧经过了一辆公交车,车上玻璃的反光,正好映照出她看着冷风中的一切时流下眼泪的模样。

    于是,我便趁着等红灯的功夫,从我俩中间的杯槽里取出了两张纸巾递给了她。

    世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割舍”二字,我能理解她。

    周荻这个人对我来讲就像个想踩都踩不死又赶不走的蟑螂一样,但对于她来说,或许是她捧在手心里永远愿意去珍惜着宝贝着的麒麟崽,正如夏雪平对她来说,或许是一只有毒又讨厌的癞蛤蟆,但是对我来讲,夏雪平是我心头相望又触不可及的凤凰。

    而且在这一刻,我也算是原谅了她早上故意跟我找茬、还拿我逗闷子的事情了。

    她接过了纸巾,转过头看看眼前的暖风口,又看看身边被她开了一半的车窗,于是她立刻把车窗重新关上,眼泪啪嗒嗒地毫不掩饰地往下掉着的同时,她却很开怀地笑了出来,嘴上却怨了一句:“何秋岩,你可真讨厌!”“我又招你讨厌啥了?”她接过了纸巾擦着眼泪,却指着面前的暖风口笑道:“怎么?你是个‘中央空调’啊?你这人,真是的……你知不知道你都有女朋友了,就不应该对别的女生这么温柔了啊?”“不……你这话怎么说的这是?我总不能干看着你在这哭、再把自己冻感冒吧?递个纸巾,再顺手开个空调,我觉着但凡是个有基本做人的良心的,应该都会干的吧?什么中央空调不空调的……”赵嘉霖擦着眼泪,抿着嘴侧过脸来故意对我一挑眉毛:“我劝你可得小心着我点儿!我这已经是个准离婚状态的女生了,心里寂寞空虚冷,可是最容易被趁虚而入、又容易对各种示好都疯狂误会的时候——你可给我小心着点儿,可别让我在这个时候爱上你!在这个时候你要是对我好一点儿,然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可都会心甘情愿的呢!”我捏着方向盘的双手,手心登时冒出了一层汗。

    这道理她以为我真不懂吗?我实在是觉得,本来就表面上看起来冰冷、实则内心荒芜孤僻的赵嘉霖,在这样的状态下着实有点儿可怜,所以我才愿意让上我的车;但其实就我跟她的人际关系状态,不能不让我心慌。

    她现在却把这句话给挑明了,更弄得我手足无措了。

    但我总不能把她赶下车去吧?没想到这姐妹突然又是“噗嗤”一笑:“哈哈,又当真了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逗?”我无奈地看了看她。

    念在她实则伤心悲痛的份儿上,我这次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她也跟着沉默了片刻,接着又突然苦笑了一阵,继续说着:“哈哈,我阿玛他们还不知道这事儿呢!而且,我都想好了,就算是到最后领了离婚证,我也暂时不打算把这件事儿告诉他们。

    ”“为啥呢?”我困惑道,“我记着,你不是说过你家里人多多少少有点看不上周荻么?”“那是在他跟我结婚之后这段时间里。

    之前他跟我谈恋爱的时候,我们家里人对他印象还都不错。

    看不上归看不上,要说离婚的话,还挺麻烦的——我阿玛那人思想古板、脸皮还薄,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了;但是要是听说自己的闺女离婚了,再被人传出去,他的面子可挂不住。

    更别说,我和周荻这才结婚还不到半年。

    ”“呵呵,你阿玛那么大一人物,黑道白道都得给面子的,他还脸皮薄呢?”“你可别把他这样的人太当回事儿了。

    越是他这样的人,脸皮越薄。

    ”接着赵嘉霖又心有戚戚的把脸侧到了车窗那边,“都说脸皮厚的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其实脸皮薄到了一定程度的人,也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并且干出来的事情,可能更可怕。

    ”“呵呵,那你爸可别去找人把周荻给剁了!”我开了一句很不好笑的玩笑。

    赵嘉霖转过头看了看我,并没说一个字。

    不过话赶话,她这么一说,到让我脑子里一亮。

    “我说嘉霖姐,你刚才说我要是在这个时候对你好一点的话,搞不好你就会为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的,对吧?我现在突然觉得我应该多对你好点儿。

    ”“啊?”赵嘉霖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立刻泛红了起来,“秋岩,你……你想……”“我还真想有点儿事儿,让你帮我……”眼看着车子已经开到了可以见到市局大楼的街口,但我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于是我很刻意地把车找了个距离市局最近的那个十字路口旁边的办公楼前的车位,停下来后,注视着前方深呼吸着。

    “你,在这儿要……你要干……嘛呀?这里……这么多人呢……”赵嘉霖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但心里紧张的我,其实有点没意识到她的生理反应。

    我想了想,侧过头看着她,咬着后槽牙说道:“嘉霖姐,你说咱俩误会也闹过了、平时吵架也没少吵,而且你我在一起也算是搭档、还算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对吧?我可以信任你么?”赵嘉霖听我这么说,脸色渐渐恢复正常,但是呼吸的频率并没放下来:“那……那是当然啊。

    咱俩也算同病相怜,而且说实在的,我朋友不多,我现在也确实把你何秋岩当朋友了。

    你当然可以相信我。

    只是……你到底要说什么啊?”“你说你今天闯了一个祸,我今天也想闯一个祸——而且,我觉得我实际上这个祸已经闯了,还其实一直在闯着,而且我觉得这个祸,我不得不闯。

    ”“啥意思?没听懂……轮到你给我翻译翻译,啥叫‘闯祸’了。

    ”我果断地开口道:“我想扳倒胡敬鲂。

    ”【1h2h3h4h、c㎡】【1h2h3h4h、com】赵嘉霖听后,却松了口气,接着又提起一口气:“你……你就想说这个啊?我是说,你为啥要这么做?”我却长吁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无力地看着车子前面静谧的街道:“你的准前夫要是排除跟夏雪平的关系,其实他说的很多东西我都是能听得进去耳朵的。

    刚才胡敬鲂带人来了,你要是在门口的话,你也应该都看见了。

    我是不知道这胡敬鲂哪来的勇气,敢明目张胆地来专案组就敢硬把白的说成黑的,并且直给地跟众人明说,自己要摆聂仕明厅长一道儿;但是我刚才来的那么一手,虽说为的是那东西留下,能送去给夏雪平,但是我在胡敬鲂那儿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你准前夫说的对,我今天折了他的面子,他必然轻饶不了我。

    胡敬鲂这个人,打从我上学的时候我就看他有点不顺眼,一看就是挂了相的色厉内荏、阿谀奉承之人。

    我九月份来了咱们市局之后,随着我对夏雪平这几年遭遇的了解,越了解我就越恨这个人。

    ”赵嘉霖听着我的诉说,也点了点头:“嗯,我也听说过那些传闻。

    先不管我和夏雪平的梁子,我就觉得一个省厅的上司,因为那么一些小事儿,居然去找人准备奸杀自己的女下属,同为女人,同为女警,我也觉得胡敬鲂这事儿做得实在是太恶心了!”“我先前为了夏雪平也好,为了我自己也罢,也没少跟胡敬鲂对着干过——咱说我何秋岩才多大的角色,我自己知道,我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也就是挠痒痒,但毕竟都是面子上的事儿,挠也给他胡敬鲂的面子挠出血凛子了,我在他眼里怕早就成了个刺头。

    而再之后,也就是前一段时间,胡敬鲂明着给沈量才下令,让沈量才责成我好生照顾上官果果,可人家上官衙内最后,是被我给带人摁住的,我还当着那么多老多双眼睛、那么老多部手机的摄像头,在机场揍了上官果果;更别提现在我跟蔡梦君的关系,至少半个f城的警察应该都知道了,而他胡敬鲂是一直都跟红党亲密的,这本就是天然的对立。

    刚才我在情报二处的办公室里,又对他来了这么一手,我觉得他何止轻饶不了我,搞不好,按照他对付夏雪平的套路,他也早晚会在有一天找人黑了我、弄死我。

    ”“所以你想怎么办啊?”“我现在就在想,我还莫不如在他弄死我之前,我先下手为强,我先弄死他。

    ”纵使赵嘉霖出身显赫,家世富贵,听了我这话,也不免倒吸一口气。

    “何秋岩,你喝了早酒吧?酒驾咱可不行!还是说……你失心疯了你?那我就知道你为啥会让你情敌去帮你给夏雪平送生日礼物了,你啊……”“我没醉,我清醒着呢!我也没疯!格格!赵师姐!我这说的全都是剖心剜腹的话!”我侧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赵嘉霖。

    赵嘉霖见我如此认真的状态,便也不免抿了抿嘴,而在这车子里,即便只有我们俩,她还是压低了声音对我说着:“可胡敬鲂是什么人呢,你想没想过?人家是省警察厅的副厅长!他肯定算不上是一方封疆大吏,起码也算得上一地头蛇了!y省的黑白两道都对他有所敬畏,就连我阿玛和我那几个叔叔见到他,也得笑脸相迎,拱手弯腰的!可你呢?秋岩,你真觉得你身上流着夏家人的血,就能当护身符?你是觉得你扇了上官果果的耳光,你就能捅破天……”原来她也有怕的时候。

    如果换成是夏雪平,肯定不会害怕。

    虽然夏雪平肯定会觉得这种事没意义也没意思,但只要我想做,她应该会无论如何都支持我。

    可就算是有了夏雪平支持,我俩也不过两个人、两把枪,总不能开着车闯进省厅大楼去开枪杀了胡敬鲂。

    就算真能杀成,我俩也得一起被人打死。

    “这些我都知道!”我大声说了一句,接着长吁一气,放平了语气道,“我知道,在这个家伙面前,我可能就是一直蚂蚁……嘉霖姐,你捏死过蚂蚁么?”没等赵嘉霖回答,我继续说道,“我小时候跟一帮小男孩在公园里扬沙子、和稀泥的时候,我捏死过蚂蚁。

    你知道么,每一次我把蚂蚁捏死之前,手指头都会被蚂蚁咬一口,而被咬过的地方,还会起一个充满酸水的包,又热又痛又刺挠,没个十天半拉月的,那包是下不去的——真蚂蚁被人捏死之前尚且如此,何况我何秋岩还是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我不能就这么等着被人弄死!”赵嘉霖看着我,皱着眉一个劲儿地眨眼睛,她用一种很惊讶又很抗拒的目光看着我,似乎今天是她第一次认识我。

    “那你想怎么办呢?”她又重复地问了一句。

    “我……”我用鼻子呼出了一股气,接着对她回答,“我想找你爸和你那个几个叔叔帮忙……”“你找他们?”赵嘉霖的脸色赫然变得白了些许,又惧又急滴看着我,“你是想通过他们找人暗杀胡敬鲂么?这可不行!这种事情可不是一般的事儿……而且我阿玛早就答应我,不去干违法的事了……”“你想哪去了?你觉得我会坑你、坑赵伯伯他们吗?就算我真动了这个心思,我干嘛不直接去找张霁隆?”张霁隆没跟我提起过,我也没问过张霁隆,但我估计,他肯定是有门路能找到几个赏金杀手,甚至他在哪养着几个专属于自己的杀手死士什么的,这也都是有可能的。

    但找杀手这件事实在是下下策,除非我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赵嘉霖也说道:“你找他也没有用啊。

    胡敬鲂身边的安保级别是什么样的,你不是没见过。

    杀了他哪那么容易?”可能每天跟在他周围的那些人都是草包,但就算那里面没几个能打的,他们站在胡敬鲂身边、走在胡敬鲂身边的时候他们的位置都是有讲究的,无论是近距离射击还是远距离狙击,只要他想,他就随时能薅过去一个人当成自己的活肉盾;他住的地方就更别说了,虽然跟徐远住的地方都属于同一片公务员干部住宅区,但是他住的那片住宅区可是24小时都有卫戍军区派过去的卫兵执勤站岗的,周围的围墙两米高,上面有铁丝电网,还有安全监控,先前徐远的司机被杀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至于下毒之类的就更别想了,我在去年一月份还在参加情报局的甄选的时候,就听说在那阵子安保局抓了曾经受雇于境外某组织的退休间谍想要杀胡敬鲂,原因就是那个老间谍的女儿加入在很久很久以前加入了某个小规模黑道组织,而据传说,当年的胡敬鲂还在省厅刑事侦查处,因为一个案子找上了那个组织进行调查,那个组织其实跟案子无关,但是在胡敬鲂在逼问信息的时候,拿着枪在那帮人面前乱晃,一不小心手枪走了火,直接一枪就把那个女孩的脑子打穿了,胡敬鲂这家伙也一不做二不休,当即让手下直接开枪火了那个小团伙,于是女孩的父亲从情报组织退役之后,就来寻仇;而他为了杀胡敬鲂,足足策划了十五年,具体怎么接近的,到现在安保局和省厅也没把档案解密,但是只知道,那个老间谍刚准备出手,就被直接按到了安保局的审讯室。

    这个人后来大抵是被迅速判处死刑了的。

    “这我当然也知道,所以直接出手杀人肯定是不行。

    ”我张着嘴发了会儿呆后,继续说道,“但是如果我要是能拿别的事情做做文章,把他自己在以前踩过的脚印多往深挖一挖、给它挖得大一点,给它挖成一个坑,并且,我要是能在他一不留神的时候推他一把,那是不是就能把他直接推到这个坑里去?”“你是说,你想查他的事情,借此扳倒他?”赵嘉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的天……秋岩,你知道我之前为啥会烦你么?你这人就是太喜欢自以为是了!是,你是咱们市局有史以来升职升得最快的、最年轻的小干部,但是就凭你现在的权力,即使在加上我,多说再加上我们家,查到了他的事情又能怎么样?你能扳倒谁啊?”“我自己肯定不行,”我边思考着,边眨了眨眼,“但是咱们还有专案组。

    而且查到他的东西肯定没有用——省政府明明都出现了那么多的财政赤字,全省警察系统处处吃紧,他居然还有那么多的钱,能拿来当成奖金搞篮球比赛,三四岁小孩都应该能看明白怎么回事的事情,他居然没人来查,说明肯定有人保他。

    ”“是杨省长和红党吧。

    ”赵嘉霖轻叹着,“红党的人,很多时候说一套做一套,这作风由来已久了。

    ”“我不知道。

    我也不愿意去揣测为啥这样的人居然能跟红党走得那么近,政治的事情我说不好。

    但是,如果能把他跟‘天网’的关系连接在一起,那就不一样了——假设胡敬鲂是‘天网’份子,就算是易瑞明恐怕也不会再保他了。

    毕竟‘天网’的人给元首官邸寄过子弹。

    ”“你觉得胡敬鲂是‘天网’的人?”我看了看赵嘉霖,心虚着却冷笑出来:“他是不是‘天网’的人,也根本不好说,我不知道,而且其实我也没什么证据。

    但,我有灵感。

    ”“灵感?”“嗯。

    假设说,我要是能把他胡敬鲂,给变成‘天网’的人呢?”我看着赵嘉霖,屏息咬牙道。

    “你?秋岩!你该不会是想……”我咬着牙道:“对!我想!我何秋岩虽然现在已经是重案一组组长了,但是在这帮大人物面前,我也就是个小虾米,我想对付哪怕是省厅的一个普通官僚我都没办法;但是,我这个小虾米还是个对付‘天网’的专案组的成员!他如果是‘天网’的人,那这个性质就不一样了!‘天网’是什么?它是两党尚末正式和解的时候,就已经被定性成非法的组织,他们敢给国家元首寄去恐吓子弹,他们是破坏政体份子、他们是反贼!对付反贼,人人皆可,就更别说我何秋岩只是个小警察!刚才从情报局楼上坐电梯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一件事:为什么这么巧,市局总务处派系的‘天网’份子刚被破获、邵剑英刚被炸死,没两天呢,胡敬鲂一个省警察厅的人,就敢带着人跑到国家情报部下属的情治单位颐指气使,其行状有如土匪一般,矛头指向的却是自己的正职搭档加领导?可能是聂仕明要失势、根本没人能够保住他了,也可能是胡敬鲂受人指使、给了他莫大的权力——此时此刻再看,是为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够把他的行为,解释成‘阻止和妨碍针对天网组织调查工作’……不,还得加上一条:‘意图破坏和盗取天网方面所得情报’——只要我能够讲好一个故事,让岳凌音、明子超、叶茗初他们相信胡敬鲂就是想干这个,相信胡敬鲂就是‘天网’的人,甚至如果有可能,让胡敬鲂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天网’的人,我还愁弄不死他胡敬鲂吗!”也不知道赵嘉霖是被我吓着了,还是被我说服了,怔怔地看了我足足五秒钟之后转过身去,低着头发了半天呆。

    缓了好一会儿,赵嘉霖才又开口说道:“秋岩啊秋岩,你胆儿真大!可是这件事儿,你光是胆子大是没有用的,只是敢想也不行。

    你想好怎么做了么?”“没。

    路上就这么一会儿……又是这么大个事,我怎么可能想好怎么办?但是,只要胡敬鲂一天不倒下,那么接下来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我都会为了让胡敬鲂倒下而活着。

    ”赵嘉霖转过头看了看我,抿了抿嘴:“秋岩,你要真下定决心了,那么这件事,至少的有三方面你得会弄,或者你得找到能帮你弄的——单凭你我肯定是不行的。

    ”“哪三方面?”“第一,你不是觉得胡敬鲂的钱来路不正么?你得能查出来到底怎么来路不正。

    ”“这个好办,昨天早上廖韬跟我打过电话,他们经侦处在查的一个案子里头,就涉及到了胡敬鲂的事情;况且咱们还有专案组,专案组还不能查么?”“我说‘能查出来’的意思可不是普通的刺探情报、调查案件。

    你想想,胡敬鲂当了多少年副厅长?朝前面数的话,他在省厅当官又当了多少年了?这么些年,你想过没有,从省厅往下,难道在你之前真的就没有人想查他么?依我看,这样的人肯定不少,但绝对是要么查不到,要么查到了,就出了什么别的事情——他敢买凶去黑夏雪平,他难道就不会买凶黑别人么?光靠情报局专案组这边肯定不包准,你得想想别的办法。

    至于经侦处,呵呵,你忘了经侦处也姓胡了么?”“嘿哟,这茬我倒是忘了……”我想来想去,只能试试找一下张霁隆了。

    但这是有风险的,毕竟张霁隆的情人,是杨省长的女儿,而杨省长到底跟胡敬鲂是个啥样的关系,我不好说;不过张霁隆也不见得不会帮我,毕竟胡敬鲂是条子、他绿林黑道,而且,至少从张霁隆愿意跟蔡励晟周围的人做生意这一点来看,张霁隆也不见得什么事都会服从红党。

    “我知道了,那第二个方面呢?”赵嘉霖略显无力地叹了口气:“查到了胡敬鲂的底,你得想办法把他的那些底跟天网的东西能拧在一起——换句话说,你得找个懂会计金融的人,是做假账也好还是怎么样也好,把胡敬鲂的钱和邵剑英这帮人的钱能联系在一起。

    这个我觉得目前为止,你我也好、专案组的大部分人也好,都做不到,反正我是不懂账目的事情。

    ”“你不懂,但是你身边的有人懂。

    ”“我身边的有人懂?我身边的谁啊?”“你二叔。

    ”“我二叔?”“对。

    我觉着没有人比你二叔更合适了。

    胡敬鲂如果知道你和我在想办法对付他,他很有可能也会对付你,但是他真不见得敢直接对付你二叔。

    ‘赵家五虎’也好,‘明昌五骏’也罢,这个名号对于黑白两道都是有很大震慑力的,硬碰硬的话,我赌胡敬鲂肯定不敢,而且你二叔又是你们家父辈五兄弟里的智囊,玩脑子的话,他姓胡的必然也得掂量掂量。

    更何况,他是美资投行的高管,胡敬鲂敢冲情报局,是司法调查局有人给他背书,但是,他要是敢冲高旗银行的办公室,除非他是不怕事情闹大到商务部、外交部跟国家议会去。

    ”“好吧……只是……”赵嘉霖看着我,支支吾吾念叨了两声。

    “只是什么?”赵嘉霖想了想,对我摇了摇头:“没事儿。

    你放心吧,我二叔那儿,我帮你说说。

    ”“嗯,那就太谢谢了。

    ”我继续问道,“那最后一个方面是啥呢?”“有了以上两件事,最后就差一个能把这件事捅出去的人了。

    但是,我这两天跟着咱们专案组一起审讯,我可听说,天网的人可能会在检察院和法院那儿也有关系?”“对。

    ”我点了点头,“邵剑英那天晚上跟我和夏雪平是这么说的。

    说的信誓旦旦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

    别说咱们这是要利用天网坑胡敬鲂一把,倘若胡敬鲂真的跟天网有关系,咱们也不可能直接从正常的检举渠道来揭发胡敬鲂,更别说司法调查局见官大一级。

    ”“是这样。

    所以我在想,你得找一个能把这件事通过别的方式捅出去的人。

    ”说完,赵嘉霖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多少有点酸溜溜地说道,“你要是仔细想想,你其实应该能知道,这个目前对你而言是最简单的,不是么?”我看着赵嘉霖闪着水光的眼睛,想了一会儿,便迅速地领会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把胡敬鲂跟天网的事情拿到省行政议会去,然后直接开个弹劾案,弹劾警察厅副厅长,对吧?”“就是如此。

    ”“嗯,你说的对。

    我今晚要去参加梦君的一个朋友的生日宴,同去其他人,家里好像也都是蓝党在y省的高层。

    更别说素来支持他们蓝党的聂厅长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有他们在,在省行政议会上,搞个弹劾案应该不成问题。

    ”“嗯。

    但……那个……嗯,行吧。

    ”赵嘉霖点点头,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怎么了?嘉霖,你要是有啥话你就说。

    我现在正是没主意的时候。

    ”话脱口而出,我这才发现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她把“赵师姐”这个尊称,改成了“嘉霖”这个昵称,甚至原先跟在她名字后面的那个“姐”字头衔,都已经被我给去了。

    赵嘉霖想了想,咬了咬嘴唇上的死皮,一直到啃下那一小块死皮后,才对我说道:“是这样的,秋岩,我劝你今晚去吃饭的时候,还是先别把你的心思表露得太明白。

    ”“那是当然。

    我也不可能说我一上来就问人家,‘谁家能帮我收拾胡敬鲂’的吧。

    ”“这我知道。

    我还想说另外一个事情:首先你可能是不知道这帮政客二代普遍的脾气和性子,我从小到大实在这个群体里面混大的,我知道他们。

    咱们俩现在商量的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可能不太会上心——而且有些人不仅不太会去上心,反而会把这样的事情到处乱说。

    就我听说的,那些商人和公务员找一些政客家公子小姐们求门路、到最后事儿没办成却被他们把自己心思传得满城风雨的事情,至少不下一百个。

    所以你今晚只能试探,看看能跟谁搞好关系,再走下一步。

    其次,你可能也看得出来,蓝党里面说的算的,不止蔡副省长,甚至可以说蔡副省长的话,在蓝党内部也就能顶三成到五成的作用,而另外的五成到七成……”“另外的五成到七成,在李灿烈秘书长那儿。

    ”我以前对于李灿烈这个人没啥了解,但自从见过车大帅之后,我愈发觉得,说得夸张点儿的话,这家伙才是蓝党在y省的幕后大boss。

    如若不然,太极会的人也不敢当着张霁隆的面儿直接砍了他得力手下小梅姐的手,而张霁隆却对此并没说什么、做什么——听说这两天那个被整容成翻版宋智孝的小梅姐刚出院,手是被接上了,而且是张霁隆特意从新加坡找来的专家帮着小梅把手接上的,听说手接上之后竟然还能活动,但是想跟正常人一样干活拿东西,哪怕是提笔写字、拿手机打电话翻页应该是都做不到了。

    “对,就是他。

    ”赵嘉霖顿了顿,对我说道,“咱们虽然说包括念警专的学警都知道,‘胡敬鲂向着红党、聂仕明跟从蓝党’,但咱们并不知道聂厅长跟从的这个‘蓝党’,究竟是‘谁’的‘蓝党’。

    而且,我也跟你直言不讳,秋岩,我们家红蓝两党都有关系、黑白两道都有合作,‘胡敬鲂亲红、聂仕明亲蓝’这种话也就是人云亦云,红党不见得真的讨厌聂仕明,胡敬鲂也不见得没跟蓝党的人有联系。

    政治的事情本身就是很复杂的,至于政治主张和信仰,这东西在你我出生之前,他们早就都丢掉了。

    对于这个,这你可得掂量好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

    谢谢你的提醒,嘉霖,不过我自有分寸,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是我在此刻能够预见到几个小时之后,那顿生日宴吃成了那个德性,我是绝对不敢把话在这个时候说得如此信誓旦旦。

    我沉吟片刻后,又不经意回过头看了一眼赵嘉霖。

    这姑娘此时也正睁着那对儿大眼睛看着我,嘴唇努着紧贴着,唇珠下面又留了个小孔,不断从里面吐出如兰热气,她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有那么一点期待,有那么一点迷茫,也有那么一点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被我这么个捅马蜂窝的想法给吓着了,踌躇片刻,我又对她问道:“嘉霖,不好意思啊。

    这个事儿,我是不是不该把你拉进来?”赵嘉霖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又撇嘴笑了笑:“瞧你那样!刚才没觉得怎么回事,现在怎么突然这么见外?”“这事儿毕竟不是小事儿。

    你其实跟我没多大的关系,我还把你拉进来……何况你又是个女生……”“我是个女生怎么了?我阿玛曾经一度都管我叫‘三小子’,他说我比男生都淘!而且我其实也看不惯胡敬鲂那家伙!他能怎的?夏雪平都敢当面怼的人,我赵嘉霖差啥呀?再说了,啥叫你跟我没多大的关系?你我也算是一起经历过枪林弹雨了,外加还睡过一个被窝的交情呢……”赵嘉霖说话的时候,一边开朗地笑着,一边就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当然,动作是很男人婆、很爷们儿的那种猛力而迅速的一搭;但搭下来之后,她的手背跟手腕正巧蹭在我的脸颊上,本来车里此刻就有点冷,她手上的温热在我脸上格外地明显,外加她说的那么一句“睡过一个被窝”,我不由自主地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立刻烫了起来。

    这满洲娘们儿还真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我心里只能这么劝慰自己。

    而她自己似乎也想到了那天早上的事情,甚至还情不自禁的舔了一下嘴唇——也就是她刚刚啃过嘴唇死皮的地方,而随着我的脸上变得滚烫,她的脸色也愈发红润了起来。

    随即,赵嘉霖眉毛一挑,把手又收了回去,在副驾驶位置上端坐了起来,还清了清嗓子。

    “……反正你能拿我当哥们儿就成。

    ”清清嗓子后,赵嘉霖说道。

    “那当然。

    咱俩这关系得叫‘战友’。

    ”我对她说道。

    这么说完,我自己的心里面也舒坦了一些。

    但紧接着,我又找补了几句——后来想想,我找补的这几句似乎又有点多余:“咱俩从一开始相互误会,到后来一起执行任务,一起救了蔡励晟,这可是比哥们儿还铁的友谊。

    你不嫌弃我何秋岩是个没啥心眼、嘴又臭的憨憨就好。

    在胡敬鲂这件事儿上,我还真就想不到能这么听我说心里话,还能帮我的人了。

    而且咱就是说,在……在某些事情上边吧,你我也算同病相怜。

    ”赵嘉霖听着我的话,脸上红扑扑地渐渐低下了头,等我把话说完,她又开了口:“秋岩,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啊?”赵嘉霖迟疑着,缓缓道:“其实我觉得,我俩在这件‘同病相怜’的事儿上,有一个办法,能既让咱俩把心病给除了,又能把这病反弹回给‘那谁他们俩’……”我当然知道她说的“那谁他们俩”,指的是夏雪平和周荻。

    “什……”我的话还没问出来,电话就响了。

    “秋岩哥,您回来了么?”电话是秦耀打来的,“小陆的追悼会快开始了。

    ”“嗯……我,我知道了。

    我这边稍微有点堵,但已经快到咱市局旁边那个十字路口了。

    ”“哦,那您别急。

    我先带其他人去礼堂了。

    ”“好。

    ”放下电话后,我连忙给车重新打火,然后对赵嘉霖说道,“我这边有点事儿,局里还着急让我回去不知道咋了。

    谢谢你啊,嘉霖。

    ”“哈哈,谢我啥?”赵嘉霖来回地看着我,又低下头,嘴里似乎衔着话,却没说出口。

    “跟你聊了这么多之后,心里舒服不少呗。

    不多说了,赶紧回局里吧。

    陆思恒的追悼会马上开始了,他们几个偏要让我发言……唉,其实我打小就不喜欢这种场面……”“哈哈,没想到你看着没心没肺,心里面这么柔软……嗯……”赵嘉霖又望向车窗外,自顾自地说道。

    我再没搭茬。

    其实,我也知道她所说的那个“能既让咱俩把心病给除了,又能把这病反弹回给‘那谁他们俩’的办法”是什么。

    这种办法外国电影里其实可没少演,无论是能上院线给大众观看的那种、还是限制级得让人自己在家偷摸看的那种。

    我其实想把陆思恒的追悼会,弄得稍微感人一些。

    除了我对这个小兄弟的死多少有些愧疚跟触动,最主要的是我觉得,他的死应该可以唤起重案一组一直以来的消极怠工的风气。

    然而,在追悼会上,除了秦耀杨沅沅他们这几个陆思恒的老兄弟姐妹们哭得一塌糊涂、再加上胡佳期和白浩远这两个经历了诸事后躯壳里的良心被唤醒了而跟着被感动之外——当然,事后他俩表示他俩更多的是在回忆起聂心驰,其他人在听着我讲话追忆陆思恒的时候,都是摆着一副扑克脸,其中以王楚惠为最甚,她甚至在大家集体起立,对着陆思恒的遗体三鞠躬的时候还慢了半拍不说,鞠躬的时候都在玩手机;而姚国雄和郑睿安这俩,虽然满脸的悲怆,但显然,别人在说什么做什么,他俩根本无心理睬,追悼会还没结束,安保局又来人,来的还是欧阳雅霓在这边新选来的手下,把他俩叫走谈话去了。

    实际上,还有人在找我:徐远的新司机和保卫处的财哥,这俩人仿佛没眼力见似的,一直在礼堂后台催我。

    但我还是坚持着把陆思恒的追悼会主持完。

    “送火化我就不去了。

    你们是小陆的铁磁,你们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我这边不知道怎么回事,局长和副局长一起找我,我实在是走不开了。

    ”我对“菜鸟七人组”……不对,应该是“六人组”说道。

    我到现在,还是对于他们这七个里突然少了一个人很不习惯。

    “放心吧,秋岩哥。

    ”申雨萌对我微笑道,“你为小陆已经做了这么多,他在天之灵会知道的。

    他会感谢你的。

    ”“老太太那边我们这两天也没少去。

    唉……人糊涂了,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向来莽撞的秦耀,今天确柔情得像个小姑娘,他感慨道,“以前我没觉得怎么回事儿,恒儿这一走,我再去见他家老太太那样子……妈的,这辈子头一次感觉人咋这么脆弱……”我没说话。

    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

    一如日本歌谣《敦盛》中唱的那样:人生五十年,去事如梦幻;下天之内者,岂有常不火。

    “你们说,小陆会被人记住么?”栾雪莹发了半天呆后,突然问道。

    “呵呵,可能不会吧……”杨沅沅冷冰冰又苦涩地说道,“你看他们刚才那一个个的那样儿?思恒儿的死,好像就跟他们无关似的……就跟思恒不是在这市局里的人似的……他们都那样,思恒儿的死能被人记住多久?要是再往后,来市局的都是他们这种没有血肉的人,恐怕咱们像思恒儿这样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真他妈乌鸦嘴!”秦耀还在惆怅,一听杨沅沅把事实揭露得如此绝情,忍不住骂了一句。

    “咋啦?我说错了吗?”“不会的。

    ”我也听不下去了,不是听不下去杨沅沅本身的冷静,而是我觉得该为了事实做些什么,“只要你们活着,我活着,陆思恒就没白死,他的牺牲就永远有人记着。

    黄毛儿,既然这话是你说出来的,我给你派个活行吧?”“啥活呢,秋岩哥?”“你去找个能做牌匾的地方,让他们做块不锈钢的牌子,上面就写上‘怀念那些离去的重案一组袍泽’,后面再写上小陆的名字,把你们还没见过的师兄‘聂心驰’的名字也给加上……这样,也别急着去弄,你去档案室查一下,自重案一组成立那天开始到现在,所有曾经属于重案一组的成员,包括离退休的老警察,那些无论是牺牲还是病逝的人名,只要没触犯过法律跟重大纪律的,你都把名字记下来,然后一并镌刻到牌子上去。

    弄多大的都行。

    弄完之后,挂到夏雪平办公桌后面的墙上。

    弄完之后,回来找我报账就行,这个钱我出。

    ”六个人听完这番话,眼睛都湿润了。

    而我听着灵堂里那首被我提议替换掉哀乐的歌曲,也在想着,或许早晚有一天,我和夏雪平的名字,也会被镌刻在那块牌子上面的吧。

    ——那首歌这样唱道:“寻一处小桥流水宁静故乡让那些疲惫的梦可以安放不去想那些世俗人来人往就这样数着落叶来日方长寻一件平淡无奇舒适衣裳来换下越积越厚沉重的妆看得到走街过巷他人眼光看不到自己背上多少的伤……寻一碗欣喜往事熬成的汤来温暖空空荡荡满腹愁肠撞过了年轻气盛无数南墙才发觉勇敢不敌时间一晃寻一扇有人等候敞开的窗结束那无休止的独自流浪曾向往天涯海角看看远方到最后心比世界更加空旷世上的路被诗人写作山高水深世上的人被追问想要怎样一生末免过分要每人都能拥有慧根要么愚笨要么转身黑色的夜在区分谁比谁更认真黑色的眼太单纯霓虹灯中围困只是停顿了一瞬很多便不可能一点悔恨一点深沉寻一把末历沧桑的土壤让爱能够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