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21)

作品:《大明天下(第四卷)

    第四百二十一章·唇抢舌剑各争先·机关算尽终成空

    2020年1月2日

    抚衙内堂。

    宁夏巡抚刘宪焦灼来回踱步两个像苍蝇一样的声音不停在耳边聒噪。

    “佥宪你要给我等做主啊锦衣卫凭什么擅闯军营拿人他眼中可还有您……”

    “你们眼中便有老夫了!”刘宪一口打断喋喋不休的丁广恼怒道:“说了多少次今时不同往日行事暂且收敛一些可你们谁将本官的话放在心上!”

    “你们缺银子?还是穷疯了?少伸这一次手家里便揭不开锅了!”

    “前番还说什么与老夫风雨同舟安危与共如今见了银子便连船都掀翻了尔等武人便是这般与人同舟共济的!”

    宁夏卫指挥丁广被骂得狗血淋头心头兀自不服闷声道:“月粮撙节乃是常例得好处的又不止我等武人宁夏方谁人没得分润岂是说停便能停的!”

    “你……”巡抚大人被这舍命不舍财的家伙气得一时语塞。

    “佥宪息怒当务之急是如何将被抓的二人释回他们知道的可不少啊……”宁夏通判董全苦着脸道。

    冷哼一声刘宪扭身回座“你那本家把着仓使的肥缺多年多少人眼红本宪未尝没有提醒你吧可你借着监管宁夏城各仓的权位就是不放还说什么自己人信得过如今出了纰漏怪的谁来!”

    遭了一通抢白的董全一脸羞惭抬眼见丁广又向他猛打眼色只得无奈上前打躬赔罪“佥宪远谋明见万里我等鼠目寸光酿成今日祸患还请大人援手解围。

    丁广一旁连连称是“标下糊涂您老打也打得骂也骂得且等过了这一关再说。

    “怎么过?”白了丁广一眼刘宪没好气道:“本宪说你什么好伸手比什么人都快事情却一件也办不好连个账册都追不回如今那东西已是套在我等脖子上的绳子随时可以收紧反正老夫也不想活了届时与你们陪葬便是!”

    “佥宪休要意气用事此间事牵扯之广大家心知肚明绝非我等所能承受便是属下愿以死相随大人朝中的几位贵人甚至已致仕的杨总制他们可愿意否?”董全苦苦敦劝犹嫌不足末了又加一句“为了你我的身家性命还请佥宪暂息雷霆以大局为重。

    刘宪身躯一震左右扫视二人一番缓缓吐出胸中浊气道:“所言有理且过了此关再说。

    董全、丁广大喜过望“佥宪有何高见?”

    “锦衣卫纵使权势滔天此又非京城只要宁夏文武上下同气连枝一体同心此次鞑子犯边——未必不可变害为利。

    ”刘宪捻须微笑。

    “如何变害为利?”丁广追问。

    “咱们要的东西多半已落入锦衣卫的手里丁南山数日之间往返宁夏却一直闭口不谈可见他心中是以战局为重不敢擅兴大狱既知晓了他心中所忌我等对症下药也就是了。

    丁广蹙着眉头一脸忧心道:“咱们前番不就是这般议的可这小子似乎被逼急了竟冒大不韪入营抓人这招怕是拿不住他了吧?”

    “坐在宁夏城里高墙深垒护着他黄河东边的战况是拿不住他了可若兵临城下他还敢逼迫你等武臣么?”刘宪轻轻掸袍若无其事说道。

    “那小子怕会立时吓尿了……”丁广咧嘴大笑忽然回过味来“如今这贼老天冷得还不够啊黄河未结上冰鞑子也过不来呀!”

    “黄河上过不来这贺兰山绵延千里保不齐某个关口就有人疏忽了……”刘宪抬眼看天似乎自言自语。

    “您是说……”丁广若有所悟。

    “丁将军镇远关西接贺兰位置险要你最好与守将打声招呼加强防范。

    ”刘宪振袖而起。

    “鞑子破关而入标下与您老都脱不开关系若是锦衣卫事后揪着不放这关也是难过啊!”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丁广也非一脑浆糊。

    刘宪点头“备虏不谨应接不及的罪名是逃不开了可鞑兵都围城了想来丁帅也有心坐下来开诚公听听诸位的意思便是你久未拿到的东西也可趁此机会……”

    丁广恍然“您是说趁机要挟?”

    “本宪什么也没说。

    ”刘宪断然摇头转首对董全道:“彼时守城御敌的军资调拨少不得要劳烦别驾若有难处不妨也对丁帅明言。

    董全笑容狡黠“为朝廷效力谈何难易只不过少了熟知仓储详情的胥吏行事捉襟见肘力有不逮处也只得请缇帅体谅了。

    心领神会的三人纵声大笑。

    笑声未落忽听外间鼕鼕之声大作鼓声震天响彻全城。

    刘宪骤然色变“未得本宪令谕谁人擅击衙鼓?!”

    ***

    刘宪三人直趋大堂只见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挥着胳膊粗的两个鼓槌对着衙前牛皮大鼓擂动不停。

    “缇帅这是何意?”刘宪寒声叱问有本事敲你们北镇抚司的鼓去呀没事拿老子巡抚衙门的大鼓练手算怎么回事这也太欺负人了。

    丁寿充耳不闻敲得更加起劲鼓槌如密雨般敲打着鼓面震得刘宪等人耳鼓蜂鸣心浮气躁。

    “来人将他鼓槌夺下。

    ”刘宪向左右下令同时暗骂手下亲军堂堂宁夏巡抚衙门对方竟如入无人之境为所欲为这般狗才也是该死。

    堂上的抚标亲兵面面相觑未有动作。

    “怎么尔等敢抗命不成?”刘宪鼓起了眼睛。

    “佥宪少安毋躁是咱家让他们不得干涉缇帅行止。

    ”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响起从廊庑下转出一个身材瘦削的红袍太监。

    “葛公公您怎么来了?”刘宪见来人竟是宁夏镇守太监葛全心头不觉一突镇守太监有监军之责有这尊大神同来难怪抚标亲军不敢阻拦。

    “非独咱家还有二位同来。

    ”葛全脸色阴沉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佥宪下官这几日未曾拜会还请恕罪啊。

    葛全身后吏科给事中安奎笑意满满转了出来身旁还陪着一人一同施礼乃是监察御史张彧。

    “安给谏?张侍御?”这两个查盘边储的科道官同时出现刘宪心中更加不安还是强颜道:“二位无须客套请入座叙谈。

    “不错是要入座说话待会儿这抚衙内怕是就无立锥之了。

    ”安奎今日一反常态脸上全是闲适笑容反倒让刘宪等人心中没底。

    安奎的话没错伴着鼕鼕鼓声大堂内来人越来越多不单抚衙内各级官吏云集城内各营军官僚佐也纷至沓来声势已超过迎接丁寿之时。

    “杨忠李睿谁让你们两个过来的?”丁广看见两个熟悉面孔都是本卫的指挥佥事这二人从来不识大体不合众意被宁夏同僚视为异类平日只分管卫中屯田、司务等杂事一些迎候往来也自觉将他二人排斥在外。

    “丁将军休恼杨、李二位将军也是闻得抚衙鼙鼓作响前来应卯这也是分内之事责怪不得。

    ”一个身形短小精悍的中年军官笑吟吟说道。

    宁夏前卫指挥使杨英眉头一皱呵斥手下道:“廷威不得无礼。

    “是。

    ”军官应声随即向丁广欠身一笑“末将不过是讲明道理丁将军乃明理之人谅来也不会怪罪在下。

    嘿真他娘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什么人都敢和爷们叫板了丁广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眼前人

    名叫仇钺从三品的宁夏前卫指挥同知官职是不小可丁广一直对他都带些鄙夷之心。

    仇钺的官身一不是赖祖宗福荫承袭二不是靠一刀一抢拼搏上位而是属于被天上掉的馅饼给砸趴下那种这小子是陕西甘肃人早年不过是总兵府一杂役走卒因聪明伶俐会来事得了都指挥佥事仇理信爱收为螟蛉仇理死后无嗣他便袭了义父身后世职一跃与丁广等人同侪。

    眼见一个听人使唤的碎催骤然幸进和自己只差了半品丁广一想起来便和吃了苍蝇般恶心幸得仇钺有自知之明平时驻在一个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小子逢人便笑和各卫将佐相处时都透着谦卑从不得意忘形大家也算相安无事。

    这么一个往日撞了树桩子都要躬身道歉的东西如今竟敢和自己耍嘴皮子了谁给他的胆子!丁广油然生出一种虎落平阳的感觉。

    “执役庸卒出身微末此间何时有你说话的方!”丁广眼睛一翻连连冷笑。

    “出身微末便不得话说了?丁将军虎威老朽佩服。

    ”伴着几声压抑的咳嗽一名皓首老人缓缓步入大堂。

    不知何时衙鼓声已然停歇堂上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个眼前一脸病容、形态憔悴的衣老者——大明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佩征西将军印、镇守宁夏总兵官李祥。

    仇钺唇角微微翘起转瞬如常叉手行礼道:“标下见过总戎。

    “标下拜见总戎。

    ”宁夏诸将肃然参拜。

    “好了好了无须多礼。

    ”李祥颔首微笑颤巍巍走到丁广近前“老朽出身微末丁将军何以教我?”

    “总戎标下……标下一时失言万……万没有对总戎不敬之意。

    丁广期期艾艾再无方才气焰别看李祥而今又老又病可虎老威犹在这老儿少年从军出入兵间四十余年由区区百户之职累功迁至一镇总兵靠的是实打实的功劳丁广可以看不起仇钺却万不敢对李祥不敬。

    刘宪一声长笑打破了丁广面临的尴尬局面“老元戎闭门养病廷式许久未得请见今日看来您老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啊!”

    李祥连道不敢欠身施礼“老朽戎马数十载一身伤病老迈难以视事本该早辞军务怎奈皇恩浩荡特旨慰留这几年来宁夏军民重担皆压在军门肩上实在老朽昏聩之罪。

    刘宪眼角肌肉一抽老东西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当下哈哈大笑“老元戎言重宁夏军务早已被总戎处置得井井有条廷式不过萧规曹随有何辛苦可言。

    “老朽一介武夫怎敢比肩先汉相国纵有一二陋俗旧规也是世易时移早已不堪再用了。

    ”李祥淡淡言道。

    你个老梆子刘宪听了简直想要跳脚骂娘待要反唇相讥回口争辩旁边丁二却是不耐。

    “行了吧我的老二位客气话咱回头再说处理公事要紧。

    丁寿揉着发酸的膀子直趋堂上与左右安坐的葛全、安奎等人打了个招呼便毫不见外一屁股霸占了公案后的高背官帽椅。

    堂下无处可去的刘宪嗔目瞪着这小子“但不知缇帅登门击鼓所为何事?”

    “来呀给李总镇搭个座儿。

    ”丁寿不搭茬直接吆喝起抚衙亲军来。

    刘宪的心火‘腾’窜起你小子真不拿豆包当干粮啊占了老夫位置不说连搬椅子都只管李老头的老子这么大活人看不见么!

    还没等刘宪发作慢腾腾进来的李祥便摇头摆手“老朽戴罪之身这座便免了吧。

    “老元戎这话从何说起?”刘宪奇道。

    “鞑子叩关而下罪臣有备虏不严之罪;诸军心力不齐救援迟缓罪臣有督促不力之过凡此种种请缇帅一一记录在案。

    ”李祥丘壑纵横的老脸尽是诚恳之色。

    “咱家身为宁夏镇守也当一同请罪。

    ”下首葛全站起接口。

    “二位言重了。

    ”丁寿身子缓缓后仰靠在椅背上悠然自适“宁夏军务糜烂皆因粮秣亏欠供应不足所致李总镇闭门谢客不晓俗务葛公公监军不与钱榖纵有小错何罪之有!佥宪以为呢?”

    “老夫以为什么?几位自唱自和已将话都说尽了老夫还有何话可说!”刘宪切齿冷笑。

    丁寿身子探前“如此说来佥宪认罪了?”

    “认罪?”刘宪两手一摊脸带嘲色“老夫何罪?”

    “身为抚臣事误失机以致鞑虏犯边;执掌军务明者趋兵御敌却暗嘱霍忠坐视不战妄掘死夷首级邀功;牧守一方宁夏仓场弊端重重管库官吏上下其手侵吞挪用军无足粮士无战心……”

    丁寿轻轻敲打着公案剑眉斜扬“佥宪这些还不够么?”

    “前番说过若说督理不严堡寨失守本官分管军务自承有失至于缇帅所说霍忠一部之事其属已达东岸查无实据便是彼等行径真如大金吾之言……”

    刘宪昂首直视堂上“又有何证据是受了本宪指派!”既然这帮人已打定主意冲自己来了刘宪也不介意扯掉彼此间那点脸面。

    “那仓场亏空又如何说?”丁寿目光锋利如刀直刺刘宪。

    “所谓仓场亏空安给谏与张侍御查盘也有些时日了何不请教这二位?”

    安奎脸如火烧顿时拍案而起“刘廷式你休得猖狂真当尔等官场勾结贪墨之事做得天衣无缝可瞒天过海么!”

    “给谏身为言官大可风闻言事本宪也不虑官场风评可宁夏千百同僚一心王事清名可容不得你任意诋毁。

    ”刘宪面对气急败坏的安奎环顾四周从容应道。

    “此言大善给谏大人一字千钧所言所行当三思而行勿要殃及无辜。

    ”通判董全低眉垂目细声细语来了一句。

    “我等粗人脸面虽说不值钱可也容不得旁人随意泼脏水这事要不说个明白丁某人第一个不答应。

    ”丁广也横插一杠。

    有这二人带头堂上堂下顿时一片附和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你们……”安奎被气得脸色发青转首道:“缇帅且将安某题本示之。

    面对堂上乱嗡嗡的声音丁寿好整以暇招手让堂下申居敬将手中包裹呈上取出一物清清嗓子道:“吏科给事中安奎、监察御史张彧联名请奏:查盘宁夏等卫粮草参奏宁夏等卫指挥千百户等官丁广等一百三十余员……”

    原本嘈杂的大堂顿时阒寂一片尤其丁广更是愕然。

    丁寿不理众人又抽出一个奏本继续念道:“工科给事中吴仪奏:查盘宁夏等处弘治十五年至正德二年所请马价盐课银有挪移侵欺情弊因参巡抚宁夏右佥都御史刘宪、巡抚狭西右副都御史杨一清、苑马寺卿车霆、管粮佥事贾时、平凉卫指挥使赵文、宁夏右屯卫指挥同知周冕、左屯卫指挥使沈瑁、前卫指挥使杨英、宁夏卫指挥佥事冯钺、陈珣、百户李茂、黄雄罪……”

    堂上寂静得落一根针都可听见被点到名的众人脸如死灰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了依旧云淡风轻的刘宪。

    丁寿咂咂嘴“贾时和李茂两个倒霉蛋参不参也没什么用了这两个孤魂野鬼估计正在阎王殿里喊冤诉苦呢是不是啊刘大人?”

    刘宪点头“这份奏本写的时间早了些难免跟不上变化难得缇帅还带在身边不过相比安给谏那本墨迹未干的奏本丁大人手中怕还不止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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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佥宪是个聪明人”丁寿打了个响指又从包裹着中取出几本账册。

    “这些东西虽说带来了可原不想拿出来佥宪可知丁某的心思?”

    “缇帅国之干城自然以大局为重”刘宪会意一笑“但不知缇帅如今作何想?”

    “丁某其实不介意平日里做上几回傻事可对被人当成傻子般耍却深恶痛绝佥宪实在是犯了在下的大忌。

    ”丁寿笑容灿烂拍着案上账册和奏本道:“如今物证、人证都在我手佥宪不妨猜猜丁某将如何处置呢。

    “本宪说了缇帅自当以大局为重。

    目光从堂上一个个人面上扫过刘宪坦然道:“难得今日人来得齐全本宪也不妨将话说透宁夏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鞑虏犯境正是诸位勠力同心之时有老元戎坐镇卫城诸司筹措军资各军奋力向前驱逐北虏指日可待葛公公与给谏二人亦当有军功分润缇帅居中奔走、军机谋划之功宁夏一体官员自会联名上表大金吾此番出京既平冤狱又立军功也算功德圆满回京后未尝不是加官进爵我等也会铭感缇帅这番人情如此各得其利缇帅以为如何?”

    堂上文武官佐纷纷点头应和。

    镇守太监葛全不发一言眼皮微抬观察着丁寿神色。

    总兵李祥一直捂嘴压抑着喉咙内的咳声只在不经意间用眼角余光从丁寿面上扫过。

    “大胆刘宪竟公然结党营私欺上瞒下尔可知朝廷法度!”安奎首先暴起怒喝刘宪。

    “安兄此间自有缇帅主持我等静观其变。

    ”御史张彧扯住暴跳如雷的安奎摇头示意。

    想起这段时日被宁夏官员推诿搪塞有力无处使的窘况安奎余怒未消但张彧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既然今日丁寿主动找到他二人并示以证据请二人联名题本心中当有定计自己不妨先静观其变于是甩袖入座也将目光投向了堂上。

    安然高坐的丁寿不置可否一双桃花眼眨了眨嘻笑道:“如若不然呢?”

    “不然?”刘宪微微诧异随即笑道:“老元戎与葛公公皆是明白人不妨劝劝缇帅一时意气用事弄得宁夏全镇人心惶惶恐会败坏大局单单如今虏骑肆虐便无将可用啊。

    “哦堂堂宁夏七卫又有各府班军戍守竟无将可出?”丁寿戏谑道。

    刘宪瞥了一眼旁边掩唇咳嗽的李祥“老元戎倒是‘老当益壮’不知能否担此重任?”

    干得漂亮!丁广等人心中暗喜这下算拿住这小子了吧就李祥那把老骨头上马怕是都能颠散架还能还指望他过河杀敌。

    “老元戎廉颇虽老尚能饭否?”

    “惭愧老朽年事已高怕是经不起沙场劳苦。

    ”言罢李祥又连着咳嗽几声好似要把肺都要咳出胸腔。

    这老儿还算识趣刘宪得意待要再加把劲点拨丁寿几句李祥却大喘气道:“不过本镇军旅中不乏血性刚勇之人可以为将。

    刘宪面色凝重如山岳压顶般俯视堂下寒声道:“哦?刘某却不知哪位将军有此胆量?”

    堂下立即有人高声道:“但有军令仇钺愿为先锋领兵过河。

    “为国杀敌救护百姓乃是我等天职我等俱愿领本部兵马过河死战。

    ”杨忠、李睿二人并排出列。

    刘宪眼神凌厉盯着出列的三人笑容中夹杂着寒冷酷意“好好好果然是将才难得但不知这出征的军械粮秣几位将军该如何筹划?”

    “刘廷式你身为一镇抚臣仓廪空虚不知自省反以供应军需要挟兵事你可知罪!”这老小子看来要死扛到底丁寿已然动了真怒。

    “丁南山老夫御赐节钺乃封疆重臣纵是有错也当上表自陈由朝廷处置似不劳缇帅费心吧。

    ”刘宪寸步不让。

    “本官奉旨巡边有御赐金牌便宜行事之权如何处置你不得?”丁寿厉声怒叱却又有几分色厉内荏戴家小妞你坑死二爷了要是金牌在身谁还费这么大力气和这老小子废话。

    刘宪仰天大笑“缇帅莫要忘了本宪也有御赐王命旗牌便宜处置之权。

    丁寿蹙眉“你的便宜之权是对宁夏一本官非你所属。

    这老儿失心疯了?丁寿心头纳闷他如今证据俱全但凡脑子不是被门挤了也该晓得便是扛过眼前待这些东西送到朝中他也难逃一劫这时候还敢梗着脖子硬怼拉仇恨老家伙是老年痴呆?还是有恃无恐?

    “缇帅奉旨巡边莫不针对的也是西北边事”刘宪负手踱了几步“倘若老夫不再为宁夏边臣缇帅可否适可而止?”

    “什么意思?”丁寿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圣旨到——”

    听到抚衙外悠悠传来的喊声刘宪眉头舒展长吁一口气笑着向外一指“瞧意思来了。

    ***

    数十名锦衣校尉分列两边一名手捧黄绫的红袍太监昂然步入大堂。

    “张公公?!”来人竟还是丁寿熟人司礼太监张雄。

    张雄也看见了丁寿不过未有上前寒暄仅用眼神示意打了个招呼便端然朗声道:“刘宪接旨。

    “臣在。

    ”刘宪大礼跪倒。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升巡抚宁夏右佥都御史刘宪为南京刑部右侍郎旨到赴任钦此。

    刘宪山呼万岁领旨谢恩。

    “缇帅多日不见风采翩然适才有旨在身未得请见还请多多包涵。

    ”宣了旨意张雄立即凑到丁寿跟前拱手作揖说不出的亲切热络。

    “张公公客气宣旨钦差代表天子脸面皇家法度丁某识得轻重。

    ”丁寿客套道“鞑虏深入宁夏胡骑肆虐公公一路安否?”

    “谢丁大人关心在下进了陕境已晓战事在固原由曹大人安排船只一路沿着高平川、清水河北上入了黄河借水路而来今日一早到了黄河渡口由刘大人安排接送倒也便捷安全。

    哦?难怪刘宪有心情和二爷耍嘴皮子合着在等这道旨意呢丁寿算是回过味儿了。

    张雄四下看看拉着丁寿低语道:“缇帅刘公公快马传讯陕西兵凶战危非久留之催你速速回京。

    老太监便这般信不过我丁寿心底翻个白眼眼向捧着圣旨洋洋自得的刘宪处一横“刘公公知晓这事么?”

    “您说刘宪?便是位在留都三品侍郎的任免也非小事自然要刘公公点头的。

    ”张雄又压低声音道:“这段时日以来那刘廷式的人在京中没少往各处送好处莫说吏、兵二部便是司礼监也没落下哪个。

    “你是说刘公公也……”丁寿瞿然一惊。

    张雄点点头“刘公公权倾当朝正是招揽贤才之时这刘宪是杨一清留下班底若是能撬开一块后面望风景从者必至缇帅不妨思量一二。

    望风景从者?丁寿看着一个个向

    刘宪道贺的宁夏文武不由冷笑这些人望风景从宁夏官场不还是死水一潭臭气熏天!若不给这些硕鼠蠹虫当头一棒他们可知天道昭昭律法森严!

    “过往些许误会缇帅大人大量勿要怪罪只望放眼万里云烟过往纵然老夫去位宁夏文武也当唯朝廷之命是从不敢稍有怠慢定称缇帅之意。

    ”刘宪手持圣旨笑意晏晏。

    “佥宪……哦不该称司寇了可否借圣旨一观。

    ”丁寿笑得更加灿烂。

    刘宪面露不解还是将圣旨转呈。

    丁寿打开略看便嘻嘻笑道:“如此说来司寇已不是宁夏守臣那王命旗牌和便宜之权也与大人无干咯?”

    “缇帅此言何意?”

    “就是这个意思。

    ”丁寿抬手一个巴掌直接将刘宪扇了一个跟头。

    “佥宪!”“大人!”宁夏文武纷纷惊呼。

    “刘宪法令不严贻误军机欺君罔上罪在不赦来呀将他纱帽官服扒去押入大牢。

    ”丁寿向张雄带来的锦衣卫喝道。

    那些锦衣校尉只是略微犹豫便一拥而上这位爷是自己顶头上司不听他的话听谁的至于捆的是哪个谁操那个鸟心。

    “丁寿小儿你敢如此跋扈对我!满朝文武绝不会与你干休!”刘宪唇角破裂脑子嗡嗡乱响虽绳索加身仍旧死命挣扎。

    抚衙亲兵欲上前解救被夜不收拦在廊下丁寿厉叱道:“刘宪获罪再非宁夏封疆尔等已非其属还要随他作乱不成!”

    一众亲兵震慑当场不敢稍动。

    张雄叹了口气对着蠢蠢欲动的宁夏文武缓缓说道:“丁大人有御赐金牌皇命特许你等安敢造次!”

    宁夏群僚面面相觑人人惊惶不知所措。

    过瘾!真他妈痛快!丁寿此时觉得便是为这事丢官去职也是值了“老元戎请吧。

    李祥突然停了咳声挺直腰杆顿时凛然有威大步上堂抽出一支军令道:“前卫指挥同知仇钺!”

    “标下在。

    ”仇钺上前。

    “立率百骑渡河持令解去霍忠兵权率其所部收复清水营。

    “得令。

    ”仇钺肃然领命。

    李祥又抽出两支军令“宁夏卫指挥佥事李睿、杨忠!”

    “标下在。

    “你二人各领所部驰援灵州守备史镛鞑子久攻灵州不下此时定然四处抄掠你等趁机入城待鞑兵闻得后路已断张皇退却时你等衔尾追击解救被掳百姓。

    二人轰然领命。

    “其余各将整军备武随老夫渡河杀贼。

    在李祥振聋发聩的吼声中宁夏诸将眼神躲闪寥寥应者也是有气无力。

    丁寿一直在旁用铁钎挑弄案前用来取暖的火盆几下子便将火苗挑起“天寒冻诸位似乎乏了力气本官与诸位添把火如何。

    言罢丁寿抬手将案上的奏本账册全扔进了火里。

    “缇帅你……”安奎瞠目结舌不懂丁寿废了这么大力气又将证据付之一炬是何用意。

    宁夏一干人等却是又惊又喜眉梢眼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我手里还有两个胡言乱语、为非作歹的家伙不知宁夏同僚可有处置之法?”

    “那两个王八蛋砍了就是留着也是祸害。

    ”丁广的笑容可说是奴颜婢膝哈着腰谄笑道:“大人您说是吧?”

    “这仓廪空虚短了的口子若没有个熟知详情的仓吏怕是支应不了大军开支吧?”丁寿阴阳怪气道。

    董全干笑几声“宁夏仓场十羊九牧少个把人算得什么我等竭诚报效若少了一粒军粮情愿人头相抵。

    丁寿缓缓点头“军资无碍诸位将军又当如何呢?”

    “我等愿随总镇奋力死战杀敌报国。

    ”宁夏众将单膝点呼声震天。

    ***

    旌旗招展甲光耀眼一队队兵士开赴黄河渡口。

    沿街的一所酒楼上丁寿收回目光转首对席上人笑道:“虽是贪官可也确有几分才具短短时日军器粮秣齐备大军开拔顺利倒也出乎意料。

    司马潇冷笑“这便是你不杀那些贪官的理由?”

    “人都死了谁来办事?”丁寿无奈将手一摊“在此我等两眼一抹黑不啻盲人摸象等一一梳理完毕怕是鞑子都回草原过冬了。

    “不过是官官相护天下乌鸦一般模样。

    ”司马潇讥笑不已“宁夏镇内岂无许多如仇钺等洁身自好之人何必多寻借口。

    仇钺?你以为让那小子出面不给好处的!丁寿腹诽却没法在席上说出口转对另一人笑道:“说到这还要多谢萧兄若非萧兄奔走联络还真是难以请动李总镇出面。

    “此乃仇师兄之功别情不敢冒领。

    ”萧离谦辞退让。

    “谁能想到快意堂门下竟有人隐身军中萧老前辈交游之广令人叹服。

    ”司马潇若有所指。

    萧离似乎未有所察只是淡然道:“当年仇师伯闻得家祖声名登门拜师门前立雪并许诺以军中之法训练快意堂弟子敝祖父为其所感破例将其纳入门下不想却成了今日之果。

    “萧前辈真是慧眼识人先有太原一刀韩魁楚创立紫凤旗联姻金陵沈家又有门人隐身宁夏军中身居高位更有别情公子名满江湖快意堂红花绿叶白莲藕可谓相得益彰啊!”司马潇俊目流波瞥向丁寿。

    丁寿好像未听出司马潇提点之意闻言还连连点头举起酒杯道:“萧老前辈有教无类授徒有方当浮一大白。

    木头!司马潇气得银牙暗咬直想将酒杯摔在那张惹人生厌的脸上。

    ***

    巡抚衙门大牢。

    一桌二椅一灯如豆。

    原本的衙门主人刘宪一身囚衣枯坐在一张木凳上凝视着桌上灯火眼神呆滞不知想些什么。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已是杯弓蛇影的刘宪登时跳了起来。

    “谁?”

    “我。

    声音尖细瘆人刘宪听了却松了口气“公公您总算来啦。

    张雄苍白的面孔从阴影中显出打量一眼牢房四周用手帕掩住鼻子“这般光景委屈你啦。

    “张公公您一定要救救我啊。

    ”刘宪苦苦哀求。

    “别慌别慌搭上来。

    ”张雄挥手后面随从拎着食盒进来快速在桌上置了几样精致小菜。

    “咱们边喝边谈。

    ”张雄给刘宪和自己各斟满一杯酒举起杯道。

    刘宪没有动一脸提防。

    张雄嘴角微翘一饮而尽亮了亮杯底又持筷在每样菜上都尝了几口。

    刘宪见状放下心来这几日也是苦惨了当即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吃得不亦乐乎。

    看着刘宪毫无风仪的吃相张雄摇头叹息“你啊你说你什么好丁寿是天子玩伴刘公公又那么死疼他好端端的招惹他作甚?”

    “在下并未主动招惹实在是宁夏这些丘八们无可救药”刘宪强咽下口中酒菜委屈至极“在下已主动退避三舍是他要揪着我不放这小子如此不通官场世故败坏成法待到京中定要到御前和他好好辩上一番。

    “还辩什么你罪证确凿李祥老儿和葛全巴不得摘干净自己闹到御前你也赢不了这个官司。

    ”张雄皱着眉头道。

    “可我冤枉啊顺

    着这些丘八们将他们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又不是我的意思逼急了老夫将这口锅盖子自己给掀喽……”刘宪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愈来愈高。

    “喊啊接茬喊看能不能把旁人招来!”张雄吊着眼睛冷冷看着刘宪。

    “我……我真他娘的冤枉!!”刘宪颓唐跌坐。

    张雄缓和语气“你的委屈贵人们如何不知可这口锅里炖着的又不止你刘宪和宁夏的这些小鱼小虾若是揭了盖子那些贵人们该如何自处?”

    “那我进了诏狱该怎么说?”刘宪有些认命了既然上了贼船想半途跳河哪那么容易。

    “这么想便对了”张雄起身宽慰拍拍刘宪肩头“大家为你想过了牢狱之苦你就免了吧……”

    刘宪心底萌生一丝希冀“可免去牢狱之灾?”

    张雄点头“进了诏狱你若再说出些什么刘公公不愿听的话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不如直接将事情在宁夏了结……”

    “在宁夏了结?怎么了?”刘宪突然反应过来霍起身“你们要……”

    张雄带来的几名随从忽然将刘宪摁倒紧紧压住他的四肢。

    “你们想杀……人……灭口……”刘宪甩臂蹬腿却怎么也躲不开几人的压制。

    “听说这间牢房便是当日贾时自缢的那间也算因果循环善恶有报了。

    ”张雄不理拼命挣扎的刘宪饶有兴致打量起牢房来。

    几个装满细沙的沉重袋压在了刘宪胸口沉沉的压迫感让刘宪气都喘不进来。

    “我……我……要见……丁寿……”

    最后的一句话让刘宪将肺腔内仅存的一口气都吐了出来手脚无力挣扎了数下一动不动。

    “公公人死了。

    张雄掩着鼻子凑近将手背贴近刘宪鼻尖半晌满意点头“通传丁大人犯官刘宪瘐毙狱中。

    用手帕拭了手张雄瞥了一眼尸体随手一丢那方素白绢帕飘荡落下正遮在刘宪死不瞑目的面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