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汉魃庙堂 何人何时在何方(下)

作品:《最后一个元良

    徐叫花记得,自己看过的那本札记已经破烂的不像样子了,上面有一层厚重的尘灰,封存不了不知多少个年头。

    札记上记载的是他们徐家的族志,以及大量关于j市这座地宫里的秘密。

    现在,徐叫花看到了许多不曾看过的秘密。

    ……...

    明万历三十一年,洪都,城郊官道。

    哐——

    哐哐——

    “驾!驾——”

    被积雪盖满路面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驶而来,坐在车辇上的男子剑眉紧皱,身上衣袍星星点点的是被血滴溅出来的血花,新伤接在旧疮上牵引着锥心的痛楚,男子不时地甩动手中马鞭抽打前方马匹,咻咻的声音甚至隐隐盖过了马蹄声。

    在马车后方几十丈远的地方,噔噔噔的马蹄声尾随而至,朝廷御用的快马在风雪之中踏娑而行,身后留下一长串马蹄印子还有两道长长的车辙,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快马一边飞驰一边贪婪地吮吸着从空中飘入嘴里的雪花片,隐隐带着莫名的血腥味。

    “徐骧,不要管我和孩子了,你快自己走吧,带着我们也是累赘,他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住口,不许胡说!”

    “呜哇——嘤嘤嘤...”

    “徐骧……”徐叫花盯着路面,喃喃着,马车从他的身体径直穿了过去,他记得族谱里有这个人的名字,据记载此人武艺高强,更练就一身独门气功。

    此刻徐骧的妻子蹲在后面的车厢里,抱着怀中几个月大的襁褓婴孩,探头向后看上一眼,神色中满是焦急。

    踏踏踏踏——

    在马车后面十几丈左右,十余匹快马踏着铁蹄追过来,距离越来越近,一向沉稳的徐骧此刻也着急的看了看车厢内,妻子脸色惨白、孩子哇哇大哭。

    徐骧驾着马车转头横了一眼身后,嘱咐在车厢上探出身子去的妻子扶稳坐好,又死死盯着路面,此时天色已经黑尽,官道已经结冰,若不是急于逃命,这样的夜路怎么可能敢走。

    终于,蒙蒙夜色下,后面追杀的马匹中当先涌出一个身影,铁蹄蹬着雪泥,踏踏踏的跺着地面从暴风雪中疾速冲来。那人手中紧捏着缰绳,从徐骧的马车侧翼驶过时一柄精短小巧的匕首正插在马屁股里,汩汩的向外冒着鲜血,一滴一滴又落在地上,淋出一道长长的血线。

    徐骧眼睁睁的看着那人骑马冲到自己前面的官道上,想要阻拦,身上的内力却是上下乱窜使他发力不得。

    紧接着,那人跨在马背上的靴子调头一夹马腹,一手攥紧缰绳,只听嘀律律律的一声响,一道亮光从那人另一只手上飞出。

    雪夜,凛冽的风刮过,带着杀意滔天。

    “跳车——来不及了……”

    徐骧拦腰抱起妻子抛过来的孩子从车辇上跳了下去,下一秒,巨大的惯性推动下,车厢轮轴飞舞,轰的一声巨响,车厢飞驰过去与马匹撞在一起。

    瞬间,木架、车轮、细软在半空解体,飞散出去,尚未死去的奔马轰然翻滚一截,挣扎着马蹄试图爬起来。

    跳下马车的徐骧连忙跑回去,掀起已经破烂的车盖,只见妻子披头散发、灰头土脸,额头上撞破了皮,血流了下来,颇为狼狈不堪。

    徐骧抱着妻子连忙钻出车厢,而马蹄声便是从黑暗的官道那边过来,数十逋影影绰绰的黑影如同一群鬼魅一般,是东厂番子们。

    东厂十余名精锐,清一色罗皂衣、秋水短苗刀、巧士冠的打扮。这种秋水刀属于短刀的一种,刀长一尺二,向外曲凸,刀背随刃而曲,两侧有两道血槽以及两条波纹型指甲印花纹,刃异常犀利,柄长三至四寸。

    先前那骑一马当先,稍后吁下马来,这人跳下鞍背,跨步冲过来,其余人紧跟其后。

    零星的火把如鬼火般跳动着,忽明忽暗,显得那么沉重而狰狞。

    夜猫子成群的从两旁低矮的山坡中蹿出,张开灰色的羽翼吱吱的飞着,树木也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来回摇曳,发出咿咿呀呀的哭泣声。枯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总好像有一只黑手从尽头伸来……

    “你的死期到了!姓徐的。”夜色下,那人的声音如滚滚雷霆。

    徐骧强忍住身体的不适,急忙甩出一柄短刀,那边兵器挥舞,啪的一声,爆起火花,随后那人来势不减,猛踏地面一跃而起。

    便是运足内力的一掌劈下。

    “嘭——”

    一瞬,徐骧几乎爆发出所有的力量,挟裹着妻子和孩子退开,他们身后轰然一声巨响,马车车厢在刹那间被砍成两段,木片散架。另一只车轮受到巨大的压力嘣飞出去,正砸到已经无力躲闪的徐骧身上。

    嘣飞的车轮直接将徐骧砸倒在地上,嘴角挂着血迹,他想要爬起来,可是无论如何都站不起身,浑身剧痛。

    那人脸上泛着猫捉老鼠般戏谑的表情,在荧荧火把的照耀下踱步走来,身后十余名东厂番子分散左右包抄过来,便是准备好了手中的夺命钩镰。

    他们可不敢掉以轻心,想起前几日徐骧在东缉事厂衙门大开杀戒的情形,无人不胆寒。

    毕竟瘦死的骆驼,也是比马大的。

    “怎么样,化骨散的滋味还可以吧,空有一身内力却施展不出,你说,悲惨不悲惨呐?”

    来的那人,穿着太监袍子,面庞惨白,嘴上一点红,声音时而粗犷又时而尖细,脸上泛着激动与贪婪。

    “阉贼,你们这些人早晚会遭报应的,残害忠良扰乱朝纲,像你们这样的人就别再妄想长生了,你们必将遗臭万年!”徐骧胸膛起伏,满是怒意的斥道。

    “哈哈哈哈哈——”那人发出放肆的惨笑,眼神中满是不屑,“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咋家只晓得今日,败了的是你,以后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姓徐的,也休怪得咋家无情,谁让你偏要不知死活的跟我们九千岁作对呢……”那人喃喃一句,随后,语气骤然发狠,脸色狰狞起来,“反正你都要死了,不如就把拳法和帛书都留给咋家,也好死得痛快点啊——”

    “呸!阉贼,你休想——”

    “这可由不得你了。”

    话还在风中,刚刚飘至……

    “徐骧,小心!”

    马声长嘶,雪夜的风中,徐骧收紧的瞳孔视线映射前方情景,那人只是赤手空拳划过眼帘,便是轰然巨响,血光、妻子如同炮弹一样嘣飞出去,砸在山体上。妻子骨折尽碎,血肉糜烂,已经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不成人形,粘稠的血液顺着山体蔓延下来。

    “啊——”

    徐骧哭嚎一声,对着天空,然而并没有回应传来,他胸口憋闷,喉间一甜便是一口淤血喷洒出来。

    “阉贼,你去死吧!”

    轰——

    天地之间顿时化作混沌一片,四周的雪花被强行吹散开,沙石飞舞、抖动,徐骧近处的一排排草木摇摆着坚强的身躯被生生折断,满天雪花狂怒起来。

    徐骧强行运转内力,向死而生,忍住骨断筋折、走火入魔之痛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向着眼前的人盖过去,恐怖的气浪扑面而来。

    对面那人瞳孔猛然张大,便是按住头上的巧士冠,狼狈的往后退去,跨步甩袍,宽大的袖袍中分明推出一掌。

    瞬间,衣袍一震,鼓了起来,气劲陡然从中冲出向外一抵,像是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但随后,那人突然右腿支撑不住的往下一跪,徐骧的内力压迫住了气墙砸在他胸口上,绵延而去,顿时全身像是被数十上百只铁锤敲打一样的剧痛。衣袍噼啪几响碎开,气劲乱撞,那人七窍出血横飞出去,在地上滚出去了几丈远,勉强撑了撑上身,人却是站不起来了。

    “公公……你怎么样了?”

    有东厂番子马上跑过来想要扶他,被那人挥手喝止开,“姓徐的已经是强弩之末,杀了他,把帛书抢回来,绝对不能放他跑了!”

    东厂番子们点点头,便抽出刀来围了过去,虽然脚下带着不由自主的战栗。

    “姓徐的啊...你居然摸到了武学最高境界的门槛啦....可惜,晚了呀。”那人低下头自语了一句。

    在那边,徐骧虚弱的倒在地上,襁褓中的婴孩还在昏睡,带着寒风猎猎。

    随后,十余名东厂番子团团围住满身是血的徐骧,四周刀光霍霍,迎合着肃杀的气息。

    眼前白茫茫的大地和漫天的大雪再一次融合在了一起,徐骧深一脚浅一脚的站起身来,抱起孩子,走一步东厂番子们便吓得退一步,他朝着悬崖走过去。

    寒风吹得徐骧几乎睁不开眼,饱满的积雪扑面而来,终于,他的眼皮缓缓落下,切断了这景象。

    “呵呵呵……阉贼,你们永远不会得到长生!”

    当眼前只有一片漆黑的时候,冷风瑟瑟的抖动着衣袍上的碎缨布,脖颈上传来的刺冷似乎一下子带走了徐骧躯体上的疲惫。

    湛蓝的西天,夜色尤未收尽,残存的七八颗辰星,还在徒劳的放射出苍白的光芒,东边的天空却已流动着几缕透明的彩霞,预示着一轮红日即将普照大地。

    不多时,一阵暖意在空气之中升起,抬头往上看时,群山之中,东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

    朝阳从那边照射过来。

    …...

    “帛书……长生……”徐叫花紧攥起拳头,照着地面捶了一拳,而后,眼前画面消散,是一处荒郊。

    一九三柒年。

    大山里,奇峰亭亭玉立,满山碧树吐翠,山水清瀛、鸟禽成群、云雾缭绕、银装素裹。

    一行黑衣黑裤装扮的不速之客打破了这片宁静,来到了帛书所指之处。

    “变化无穷,各有所归,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驰或张…”

    “赤龙藏宇宙,白虎隐丹田,北斗南展下,定息觅真穴...”

    “发为星辰万余纶,十二神女会四边…”

    众人从黑夜走到黑夜,又从白天走回黑夜。

    蜷缩着的黑夜,被大地紧紧拥抱着。黑魆魆的山涧,白茫茫的牧野,夜晚像洪荒猛兽一样张着黑洞洞的大口,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

    周围死气沉沉,连星辰的微光也没有,地面上的景物难以分辨,只有那些因风雨沙沙作响的树叶,尤在回忆着白天的繁忙与热闹。

    “家主,你说咱们真能找到这帛书记载的大斗麽,这都几天几夜了连个鬼影儿都还木见到过。”瘦子怯生生的问道。

    “你小子,是不是怂了阿?……没有?没有就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这一趟儿干好喽,以后有的是甬荣华富贵!”家主狠狠瞪了瘦子一眼,不许他再胡说八道、动摇人心。

    周围几人幸灾乐祸起来,一起跟着嗤笑几声便丢下瘦子继续往前走了。瘦子的脸皮烧得发烫,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肉里,低下头阴沉的脸色干笑两声才缓缓的跟上前面几人。

    山里的雪越下越紧了。

    狂风吹折着山里的枯冻了的树枝,发出哑哑的响叫,还不时地夹杂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知名的野兽的嗥声。夜的寂静,差不多全给这些举措的声音碎裂了。

    “瘦子,弄开它。”

    他们来到地下不知多少米的深处,那几名男子瑟着身子一边搓手一边围着一座棺木。

    瘦子用刺刀凿开尸体的喉咙,里面有密集反打的毛针,针尖正对着喉咙里面。针是红铁制的还涂抹着剧毒,虽然上面有了锈斑,但口子还是很锋利,一旦不注意就会中招。

    好在几人都是有经验的老把式,用老虎钳小心拔下牛毛针来,把铁篱框罩在古尸的头上,然后瘦子用枪托猛力敲击尸体的胸口、喉咙和腹部。

    “手感不对,该是有机关。”瘦子开口说道。

    “起开,我来看看。”另一名男子挤进身去,几人里最擅长机关术的就是他。

    瘦子不动声色退到最后面,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同时手指摸向盒子枪的扳机。

    “砰,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声回荡在墓穴里来回作响,空荡荡的有些震耳欲聋。

    仅有十发容弹量的盒子枪最后只发出来咔咔的响声,地上五人毙倒在血泊之中。那位家主连中四枪,血窟窿炸开了衣衫,双瞳圆瞪,死不瞑目一样。

    “瘦...瘦子,为什…么?”

    地上,血泊中,刚才那名最懂机关术的男子奄奄一息,他不明白瘦子怎么会这样做。

    “哼,这全都是徐怀钰的错!”瘦子嚷道,有些歇斯底里又有些狰狞可怖,“啊哈哈哈哈哈——”瘦子狂妄的笑了起来,“你们全都该死,这帛书是属于我的,地宫里的东西你们谁也别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