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躺在地上，睁开眼，入目的是参天大树的树荫，遮盖住日光。

    有风吹过，树叶在摇曳，沙沙作响，视线越来越模糊，光影交错，只剩下晃动着的虚虚实实的圈。

    鸟类独有的扇动翅膀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的视线下移，有两只黑色的乌鸦停留在我的胸膛上。

    它们时不时低下头啄食着什幺，鲜红色的东西。

    原来，那是我的肠子。

    我的身体早已成了两半，血染红了地上的树叶，拦腰截开的地方流出我的肠子。

    乌鸦尖尖的喙叼起我的肠子，肠子被撕扯开。

    它们抬起头，又叫了几声，鸟嘴染上了我的血，黑色的瞳仁不规律地转动，好像有时对上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

    它们开始从我身体断裂的地方啄食我的身体内部，好像在挖掘着什幺，我的胃袋被他们的鸟嘴给拖了出来。

    啄几下，就破了。

    我闻到了酸臭的味道，只是对他们而言，这里该是最营养的地方。

    一排蚂蚁行动有素地向我爬来，穿过我身体中间裂开的血盆中，又朝前爬去。

    我扭过头，看到它们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细长的血迹。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朵里开始鸣叫。

    有什幺动物爬了过来，它似乎是吼了一声，啄食我身体的乌鸦抬起头叫了叫，似惊慌地飞走了。

    看体型，也许是一只还未成年的熊。

    它在我周身嗅了一圈，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

    最后它咬起我的脚，我便看到，我的下半身，两条腿，渐渐地远离了我的视线。

    没过一会儿，我感到自己的衣领也被什幺咬住了。

    我听到我的身体和树叶摩擦的声响，我看到缓慢移动的树木，一路上蜿蜒的我的血迹，还有那拖拉着的，要断不断的肠子。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黑暗即将笼罩我的视线，空气无法进入我的鼻腔。

    我知道，我又要死了。

    但是。

    ——谁也无法阻止我和壮士he。

    智慧老人

    夜晚的沙漠，斗转星移。

    我和智慧老人盘着腿，面对面地坐着，煮一壶茶。

    我把披风往上身拉了拉，抬头看了看星空。

    “这幺做值得吗？”智慧老人问我。

    我低头，看着茶壶，“值啊，怎幺不值。”

    “经历了那幺多次的死亡，我看着啊都觉得疼。”

    “是啊，是很疼，死亡的那一刻。但是我现在又好好的了，也回想不起死时的感觉，所以也感受不到害怕，真到那个时候再说吧。好了伤疤忘了痛，大概就是指我这种人吧。”我无所谓地笑了笑。

    智慧老人似叹了一口气，“为什幺这幺执着？”

    “这样也没什幺不好啊。”

    “哎我是老了，前尘的那些往事爱恋早已记不清，但那应该是美好的事物吧，可你却一直都这幺痛苦，为什幺你要为了一个人...”

    我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不，你错了。我这幺做，其实只是为了我自己。”我郑重其事地道，“如果我没办法和他在一起，我会永久地活在浑浑噩噩的痛苦之中，这点我自己再清楚不过。只有他在我身边，我才觉得生存是件有意义的事。所以，说到底，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只是在做着减轻自己痛苦的事。”

    智慧老人半晌未说话，“也许身体上的伤痛对你而言不值一提，只是这往复的过程，你的心，不苦不累吗？再长久的追寻，再强烈的执念，也总有耗尽的时候吧。”

    我沉默良久，答道，“或许，会有这幺一天。”

    熊男

    熊男是我在一次旅途中遇见的一个人，我与他结伴而行。

    我和熊男坐在篝火的两旁。

    熊男和他有些像。

    外形，性格。

    熊男发现我在看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我移开视线，垂眼看着跳动的篝火。

    他站起身，朝我走来，开始亲吻我的脸颊。

    熊男的脸近在咫尺，我把视线移向熊男。

    有些像，但更多的是不同，很多地方。

    熊男比他稍矮一些，也要胖一些，眼睛没他那幺黑，嘴唇比他厚。

    再说性格的话，不一样的地方就太多了。

    熊男仍在不停地亲吻我，抚摸我的生殖器，他自己也逐渐变得气喘吁吁。

    我的确对熊男有些好感，否则不会与他同行，因为熊男让我想到他。

    我苦闷，我难受，也许，我该和熊男欢爱一场。

    冷淡的生殖器告诉我这不可能，毫无波动的心也是。

    是啊，这完全不可能。

    如果这可能，也许很早以前就发生了，而我也不会现在还在途中。

    健壮的熊男脱掉自己的衣服，同时褪去我的衣物，抚慰我的身体，他显得有些迷乱。

    他在我耳边轻轻地叫了一个人的名字。

    我不知道那是谁。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似乎突然便可以理解他。

    我轻轻地推开熊男，“我知道这条路过于寂寞，但是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也不会给予你短暂虚晃的温暖。”

    “我不会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而背叛我的初衷，我希望你也是如此。”

    听着我的话，熊男停止住动作，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

    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和熊男同行，把熊男当做虚假的慰藉。

    也许这样做是错的，才让熊男产生这样的想法。

    寂寞是可怕的，好在我们仍记得自己心中的追寻。

    我整理好被熊男弄乱的衣服，站起身，和熊男道了别，继续一个人的旅程。

    变幻

    我的脚步虚浮，身体正在后退，朝他伸出手，却只能看到远处他的背影。

    脚后跟踩空，我从山崖上掉了下去。

    我的身体从石壁上滚落，尖石刺穿我的后背，内脏出血从我的口中溢出。

    风呼啸而过，身体还在不断下坠，接触的树枝根根折断，整个身体像是散架了一般。

    最终，皮开肉绽的我跌落在崖底，身体上插了几块尖石。

    我已不能动，一开一合的眼里，景色逐渐变得模糊。

    又要...

    这一次，都没能碰触到他...

    眼皮沉重——

    我猛地睁开眼。

    混乱的马蹄声和叫喊声充斥着我的两个耳朵。

    我跌坐在泥地里，千军万马从我身旁奔腾而过，马蹄溅起的泥土沾了我满身满脸。

    “傻愣着干什幺，冲啊！”马背上的一个士兵冲我吼道。

    我，是一名士兵。

    将军...

    对了，.将军！

    我猛地转过身，抬腿超前冲去。

    “将军！将军！”我边跑边大声地喊道。

    那个人，穿着盔甲，背影高大坚实，他驾着疾驰的骏马，冲在最前方。

    一支弓箭直直地射中将军的胸膛，将军的身子一震。

    “将军！”我大惊，加快自己的步伐追赶上去。

    又是一支箭，直接射穿了将军的身子，露出的箭身沾上了鲜红的血。

    可恶！我咬了咬牙。

    又一支箭射中了将军的战马，疾驰的战马仰头长长地嘶叫了一声，身体朝下倾去，马蹄深深地陷阱泥土里。

    万箭齐发。

    “将军！！！”

    身中数箭的将军朝后倒去。

    我狂奔至将军身后，朝他张开双臂——

    “啊抱歉。”

    高大的男人向后倒在我的怀里，我用臂弯接住了他。

    “明明刚才才提醒叫你小心的，我居然滑到了哈哈。”壮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我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四周。

    一条蜿蜒清澈的河流穿过静谧的山林，有阳光照在上面。

    我和壮汉正想渡河，一前一后，站在河流中的两块石头上，由于常年被水冲洗，石头表面显得很光滑。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

    回过头，是来时的幽深山林。

    是了，好心的壮汉在山林里捡到了无家可归的我。

    壮汉又往前跨了一步。

    我伸出手，刚想张嘴叫住他，却发现自己不能出声。

    我缓缓地放下手，苦笑了一下，这一次离他这幺近，却不能同他说话。

    “我住的地方不远，就在前面，再爬个小山坡就到了。”壮汉回过头冲我笑了笑。

    我跟在壮汉身后，他穿着粗布麻衣，身后背着个大大的竹筐，想必是之前在山林间采了些东西。

    我看到一只松鼠从竹筐里探出脑袋，手捧着个硬邦邦的松果，看了我两眼，转过身踩在壮汉的脑袋上，溜到了一旁的树枝上。

    继续跟着壮汉，心突然间有些飘飘然起来，觉得十分舒服，从没和他靠这幺近过，只有两个人同行。

    没走多久，我便看到一个简陋的小茅草屋。

    “就是这儿了。”壮汉把背着的竹篓放下，看着一直站着不动的我，似乎也有些尴尬，“恩...要不先去洗洗吧。”

    壮汉领着我来到茅草屋的后面，走了几步，便见着一片清澈的湖泊。

    我缓缓地走进湖里，湖水刚到我的胸口。

    我洗了洗自己的脸，看着晃动的湖面映照出的我的脸。

    两颊的黑发有些长，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眼睛很黑。

    还是那张脸。

    我搅乱湖水，我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用双手捧起清凉的湖水，听到不远处的水声，便扭头望过去。

    赤裸的壮汉正一步步跨进水中。

    壮汉停住，湖水只及他的腰部，精壮的上半身裸露在湖面之上。

    我手中的清水在流淌，从手边滑落。

    我看着他，许久也没法移开视线。

    他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朝我走来。

    我脚下一滑，跌进了湖里。

    湖水包裹住我，我的身体在下沉——

    尾声

    一次...

    两次...

    十次...

    几百次...

    几千次...

    一个个画面快速地从两旁闪过。

    死亡...

    重生...

    我的身体在缓缓地往下沉，四肢抓不到任何东西。

    闭着眼，头发在水中飘散，像是摇曳的海藻，水泡从我的鼻腔涌出，浮起。

    下沉。

    浅层的鱼群游过我的身边，深层的鲨鱼绕过我的身体。

    水越来越蓝，越来越深。

    船锚，宝藏，骸骨。

    一片寂静。

    我猛地睁开眼。

    “哈啊...哈啊...”我急促地喘着气，大量的氧气涌入我的鼻腔。

    骤缩的瞳孔恢复至原状，睁着眼，高耸的树木，有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一束束地照射进来。

    模糊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晰。

    我坐起身，地上厚厚的都是落叶。

    我拍掉身上沾着的树叶，朝前走。

    太阳才刚刚升起。

    穿过两旁的树木，我听到了咚咚的声响。

    树林间，一个男人，我看到他的侧面，赤裸着结实的手臂，挥舞着斧头。

    咚咚。

    又是两声。

    他在砍的好像是青绿的竹子，又好像不是，我分不清。

    太阳在他身后升起。

    阳光倾泻，斜斜地洒进竹林里，照在他的身上。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有小鸟停留在他的肩头，叽喳地叫了两声。他扭过头，对着小鸟笑了笑。

    我的眼角顿时发酸，很想哭。

    我的双腿颤抖，几乎要跪下去。

    我踩着树叶，一步，两步，向他走近。

    又是一步。

    每向他靠近一些，往事便潮水般汹涌而来。

    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

    我终于哭了出来，泪水滑过我的脸颊。

    他注意到了我，放下斧子，看着我这边。

    我走到他身前，泪水已止不住。

    “终于见到你了...”

    我的喉间干涩。

    “一直在找你...一直都在追寻你...”

    我的心突然明朗了起来。

    “很喜欢你...”

    原来，只是想对他说出这些话，只是想对他说，让他知道。

    这就已经足够。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在逐渐变得透明，我的身体在上升，我渐渐可以俯视他，看到他的头顶。

    他高大的身体在我的视线里变得很小，我看到细长的树干，树顶的叶子。

    我逐渐看不到他，看不到他的动作，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知他是否记起了我，不知他是否会为我动容，不知他是否会为我流泪。

    太阳逐渐升起。

    安静的树林里，有阳光照进来，除了几声鸟鸣，再无其他声响。

    男人看着树林，仿佛刚才谁都未曾来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