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华裘说的这话实际有些丧气,凌云瑄听了却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凌云胥目中有些责怪,责怪华裘在事情还没定下就告诉了凌云瑄。

    云疏柳若有所思道:“既然有类似蛊的药性,或者,可以参考蛊的解法?”

    “没有用,这毕竟不是蛊……”华李解释,“蛊是活的,毒是死的,用解蛊的法子解毒,毒还没解,命便先

    没了……”

    华裘道:“的确,绝对不能用解蛊的法子。”

    云疏柳皱眉道:“既然不能用解蛊的法子,这解药到底要如何研究?”他先前不是没有和华李华裘他们一起

    研究,但是,他对医术并不很懂,而华李华裘的医术都很高,也只有李太医和凌云胥能参与解药的研究。

    华李看了华裘一眼,犹豫道:“其实……用东海明珠的法子,也不是不可以……”

    凌云胥蹙眉道:“可是你们先前和我说,若要用东海明珠,数目需要不少……”

    “……岛上有多少东海明珠?”

    “加上祖上传下来的,刚好九颗。”

    “九颗……”凌云瑄眼前一亮,“这幺多?”

    凌云胥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这是六城全部拥有的明珠,云瑄,你莫忘了,岛内每三年都会贡些明珠给当今

    圣上。真正能够动用的,只怕只有四五颗。”别的明珠,就算他想用城主之名昧下,也已来不及。

    “四五颗……也是不少了……”

    凌云瑄说完,看见华裘和华李的表情都有些古怪,“——难道四五颗还不够?”

    东海明珠是珠子啊,一颗有鸡蛋大小,如果要七八颗才能解毒,他得吃多少珠子?别毒还没解,他先消化不

    良而死……

    “难说得很,按理来说,应该是够了,不过……”华裘看了一眼华李,“这东海明珠是需要药引才能解毒的

    ,那雌雄果虽然神奇,毕竟是植物,自古果之毒由花而解,可惜这雌雄果树开的花完全没有药性,而别的花,又

    代替不了……”

    “花?”凌云瑄一愣,“可以用花?”

    “用是可以用,只不过,难以调配……”

    凌云瑄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凌云胥,凌云胥与他对视一眼,移开视线。

    “不知道华二叔你和华叔是否已找花试过?”

    华李叹道:“试过桃花和梨花,只是,花有那幺多,这样试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凌云瑄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云瑄?”凌云胥微微蹙眉,看着他,他的眼中好似有什幺复杂情绪,细看之下,又好像什幺也没有。

    “我觉得,可以试试牡丹。”

    “牡丹?”华李一愣,“牡丹虽为花中之王,活血凉血,散痛安脏,只不过它拿来作药引,似乎不太适合…

    …”

    凌云瑄低头思索了半晌,道:“如果牡丹不行,便再试试玫瑰。”

    除却凌云胥面色一凛外,其他人均露出奇色,“玫瑰味辛性温,理气解郁,与牡丹同有活血之效,不过,一

    般直接入药,当药引——解这样的毒,它是否不太适合?”

    “那要怎幺样的药性才适合?”

    “这个……大抵是能引出东海明珠药效的药性。”

    说了和没说一样。

    凌云瑄叹息,“试试吧,反正,它们也都是花。”

    这话说得不错,既然都是花,那幺试试也无妨。

    华裘和华李都认为如此,沉吟半晌,均是点头。

    凌云胥盯着凌云瑄看,几乎一眼也未错开。

    华裘华李和云疏柳都发现了他的视线,不由奇怪。

    “凌城主,怎幺了?”云疏柳不着痕迹得替凌云瑄挡了凌云胥的视线,询问。

    凌云胥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当作什幺事情也没有发生的凌云瑄,淡淡道:“没什幺。”

    云疏柳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凌云瑄。

    凌云瑄的眼中竟有说不出的冷静和决绝,瞧得他一愣。

    “云瑄,你没事吧?”

    凌云瑄本在出神,闻言一下子反应过来,无辜得眨眨眼睛,笑道:“没事啊。”

    华李忧心道:“少宫主,你若是心中不畅快,尽可找人说说,凡事憋在心里,于身体无益……”

    凌云瑄失笑道:“我真的没事……”

    莫说华李,连华裘都皱起了眉头。

    凌云瑄看了一眼凌云胥又转开眼,续道:“我只是想不到而已……”

    他此话不知是讽刺,还是自嘲。

    凌云胥嘴唇动了动,什幺也没说出来。

    “想不到,想不到什幺?既然想不到就不要想了,今日可非是个好日子?这三岛六城我以前也不过听说,只

    是岛内允外人进来的时日不 .○r *g多,加上这海上难行,我也没有多来逛逛……”拉起凌云瑄的手,笑道:“不若云瑄

    带我逛逛如何?”

    “好啊。我正好一尽地主之谊。”主动回握了云疏柳的手,凌云瑄对着凌云胥施了一礼,道:“大哥,云瑄

    这就带人去别处看看,大哥好好玩,请自便……”

    “去吧……”凌云胥淡淡道。

    没有回头,云疏柳这就拉着他到了另一条街上,此街灯火通明,比之前那条不遑多让,一路上彩纸亮灯,未

    是元宵,却挂了许多灯笼。猜对了灯笼里的谜题,就可以挂着灯笼在城内走一圈,自然,这灯笼是不用还的。虽

    然这些灯笼没有做得如元宵时那般精致,但现下已是不错。

    云疏柳随便取了两个灯笼猜了两个字谜,不到一炷香他们两个就提了两个灯笼往另一边走去。

    云疏柳一路无话,随着凌云瑄沉默,凌云瑄只在想自己的事情,与他走到半路,忽然听到有人笑了一声,抬

    起眼来,是云疏柳。

    “你笑什幺?”

    “没什幺,我只是以为,我这辈子也看不见你这样的神情……”

    凌云瑄撇了撇嘴,幽幽地看他一眼,道:“一辈子太长了,你若是抱了一辈子都看不见某样事情的想法,只

    怕注定想错。”

    “那也不一定……”云疏柳笑,眼中很有些坏意。

    凌云瑄低声道:“你为什幺不问我?”

    “问你什幺?”

    “问我先前为什幺沉下脸色……”

    云疏柳挑起眉来,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刚才沉下了脸……”

    凌云瑄白了他一眼,道:“我当然知道了,脸长在我自己身上,我怎幺可能会不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为什幺还要沉下脸呢?”

    凌云瑄抿着唇,忽然停下脚步,云疏柳多走了两步,回头看他。灯笼下他双眸熠熠,唇边含笑,令人由衷信

    任……

    凌云瑄叹了口气,幽怨道:“为什幺逍遥楼主不是你呢?”

    云疏柳诧异道:“怎幺?”

    凌云瑄道:“如果是你,我就可以找你打一架了。”

    云疏柳摸了摸鼻子,似笑非笑道:“你现在打得过我?”

    “打不过。”

    “所以你想挨揍?”

    “……不想。”

    “既然不想,为何还希望我是逍遥楼主?”

    “我觉得……解药的药引,可能真的与牡丹玫瑰有关……”

    云疏柳沉吟,“这两种花难道有什幺特别的吗?”

    “牡丹,是刻在逍遥楼玉牌上的……”

    “哦……那个,我也看出来了……”

    凌云瑄看了他一眼,又道:“而玫瑰,是云星这幺些日子以来忽然爱上的花,你知道吗?从前云星,并不会

    连洗澡都用上花的。”

    云疏柳目光闪了闪,道:“如果入骨相思真能用玫瑰所解,只怕,你怀疑凌云胥?”

    凌云瑄苦笑一声,“知我者,疏柳也。”

    云疏柳笑道:“也算不得太知,不过我知道,若按一般常理,凌云星忽然爱上玫瑰,你会怀疑他,很正常。

    但是,正因为如此,凌云星与行事缜密的逍遥楼主不同,所以他身上的嫌疑反而更小,同时,能有机会让你知道

    他爱上玫瑰的人反而嫌疑更大,你方才不给你大哥好脸色,只怕是因此?”

    凌云瑄点了点头。

    云疏柳眯起了眼睛,道:“不管谁是逍遥楼主,他都找法子让你注意到了玫瑰,若是如此,他对你只怕也狠

    不下心,不舍得你毒深不治,哪怕你大哥是逍遥楼主,只是凌云星想提醒你,没有凌云胥的首肯,他也不知道解

    药……不过,这些都是按照常理推断,云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能想到这一点,逍遥楼主也能想到这一点,

    若真是那个一手建立逍遥楼的逍遥楼主,难道他行事能用常理推断?”

    凌云瑄一愣。

    “说不准,他就是摸透了你的性子,你越怀疑的那个人,反而越不是……”

    凌云瑄沉吟半晌,道:“大哥当初曾提醒过我,他说我行事总是想太多,想了太多,所以反而想不出来,我

    从前琢磨过这一句话,不知道他是想说他不是逍遥楼主还是是。其实,当初我最怀疑云星时,发而更去琢磨大哥

    的破绽,而我最怀疑大哥时,又更去琢磨云星的破绽,他们两个是知道彼此底细的,想为彼此遮掩也很容易。”

    “……这一次,我想的便是,大哥他是逍遥楼主,但是云星为他遮掩,云星他很在乎我,因此他忍不住用玫

    瑰洗浴来提醒我,他身上常有玫瑰的气味,我总会记着这种花,他不舍得我为毒而死,又不敢违拗大哥,因此这

    幺做,而且云星,当年的他,当真太小……”

    “万一,是凌云星?”

    凌云瑄愣了愣,“如果是云星,大哥为他遮掩,细细想来,也不是全无可能。说不定云星建楼之初大哥就已

    知道,然后再帮他,不过,云星和逍遥楼主给我的感觉,不太一样……”

    云疏柳皱了皱眉,“你是见过逍遥楼主的,若是他们两人之间有人是逍遥楼主,你总会觉得熟悉……”

    “我当初见逍遥楼主时,只觉得世上有那样气质的人,轻言、行渊、大哥、云星,他们都像……既像,又都

    不像。”

    云疏柳失笑道:“难道还都不是他们不成?”

    凌云瑄叹了口气,忽然抓住了他的手捏了捏,“如果他们都不是,剩下的人里,我最希望是逍遥楼主的就是

    你。如果是你,我想,我应该不会太激动吧……”

    云疏柳看着他,忽然失去了笑意。很难说他现在的表情到底代表了什幺情绪,可是,担心,却是实打实的。

    凌云瑄目光动了动,渐渐流露出伤感难过之意。

    “疏柳,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我知道了逍遥楼主的身份,那幺,我到他的面前,坦然告诉他我已知道,

    你觉得,他会怎幺样?”

    云疏柳看了他一眼,道:“这个,你不该问我。”

    凌云瑄低声道:“我知道别人就算聪明,但也没有你厉害,你行走江湖这幺多年,哪怕是百年难解之谜也被

    你所解……”

    “那是因为我会考虑最不可能的结果与最可能的结果,思想天马行空……别人不是做不到,他们只是没有我

    这幺闲。”

    凌云瑄不由笑了:“闲也有闲的好处,其实这幺多年来,许多时候我都想学你一样,做一个江湖浪子……”

    云疏柳皱眉道:“你不要三岛六城和千机宫了?”

    他这些话,已透露出些厌世情绪,以凌云瑄的性格,根本不适合隐居。

    凌云瑄怔怔道:“我觉得,如果我解了毒,知道了逍遥楼主是谁,也许,往后再没有潇洒的日子过……”

    云疏柳沉默了一下,“为什幺这幺想?”

    “逍遥楼主很爱我……”

    云疏柳忍不住笑了:“这个难道是坏处?这世上最没坏处的便是爱了。”

    “爱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也许不说,也许说,也许放手,也许抓牢……”

    “对于爱你的人来说,你放手是他们的折磨,对于不爱你的人来说,你的执着反成负累……”

    “云瑄……”

    “疏柳,你先别说,我问你,如果……如果你是我,你会怎幺做?”

    云疏柳沉默半晌,伸出手去,帮凌云瑄把额前的发勾到脑后,“你能告诉我,你心中那个人是谁幺?”

    凌云瑄此刻心中所想,分明不是逍遥楼主而是他的心上之人。云疏柳向来能猜透凌云瑄心中所想,而此刻,

    却也有些捉摸不清。

    凌云瑄的唇动了动,半晌也没说出那个名字,只是咬牙。

    云疏柳笑了:“云瑄,我知道,你认为我很了解你,但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并不是我,我们也许是朋友

    ,是知己,但是,我终究不是你,你也终究不是我,有些时候我也摸不清你到底在想什幺,比如说现在……”

    “我……”

    云疏柳捂住了他的嘴,用手掌心:“这次轮到你不许说了,云瑄,我连你心中喜欢谁都不知道,这就可证明

    ,我并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无法猜透你的所有心思,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我想替你做决定,也不能。”

    凌云瑄望着他,目中好像有光芒流动,云疏柳有一瞬间被那光芒摄住,下一刻,凌云瑄却伸出舌尖在他的手

    上舔了舔,亲了一亲。

    云疏柳的手一僵,收了回来,无奈道:“其实你若放下你那心上人的执念,现下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你不

    会介意自己惹了多少风流债,也不会因此患得患失。你根本就不在乎逍遥楼主是谁,你在乎的是逍遥楼主会否知

    道你喜欢谁,你怕他害他,或者怕你的心上人因逍遥楼主而知道你喜欢他……云瑄,你所惧,可是如此?”

    凌云瑄闻言竟然笑了:“也算是吧……”

    云疏柳抿唇道:“云瑄,你是不是已知道逍遥楼主是谁?”

    凌云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写了两个字。

    “木……栒?”

    凌云瑄道:“是树木的木,一旬的旬。”

    “怎幺了?”

    “我曾在逍遥楼主的房间,看到过一幅画。”

    “所以?”

    “一副云雾缭绕图,在正中,写了两个字,木,旬。”

    云疏柳思索道:“木旬凌云?”

    凌云瑄笑道:“其实,在怀疑我大哥和三弟前,我有怀疑过你的。”

    云疏柳哼了一声,却不骂他,“那你现在不怀疑我了?”

    凌云瑄想了想,道:“我还要保留一点对你的怀疑,只不过,现在那怀疑已很少啦,所以我愿意和你一起猜

    猜这两个字的意思。”

    云疏柳皱眉道:“你认为如何?”

    凌云瑄抚唇道:“行渊提醒了我,木与旬分得很开,这可说明那其实是两部分,其实画画中留白很常见,逍

    遥楼主只画了一点云剩下便全部留白,这让我觉得,其实那云雾,根本不是重点。或者,那云雾只是想告诉我们

    ,这木旬二字,在天上。”

    云疏柳若有所思。

    “木在天上,水生木,天上的水是云,所以,木字该表示云字。”

    云疏柳挑了挑眉。

    凌云瑄又道:“旬嘛……一月之中,有三旬……”他忽然止住话头,怔了一怔。

    云疏柳皱眉道:“这……”

    “……音也近,意也近,大概,代指我们兄弟三个吧……”凌云瑄喃喃道:“其实我们三岛六城后人之名,

    都以金木水火土轮换,摘星城,到了我们三兄弟,轮到的是水。”

    “云中有雨,雨为水,所以你们兄弟三人名字中都有凌云二字。”

    “不错,而且,当年我们兄弟三人,名字中都该有个月字的。”

    “凌云胥,凌云瑄,凌云星……似乎只有你大哥名字中有月。”

    “因为……我出生前,母亲就中毒了,我与云星,都是母亲中毒后才出生……”

    云疏柳沉默。中毒后连姓名也不与兄长相同,若不是取名者另有他意,只怕,取名者以为,凌云瑄和凌云星

    活不长久……

    “是父亲让她服的毒,我……我早已知道,三岛有岛规,六城内规矩略有不同,但大同小异,绝大部分城内

    都针对城主一脉制定了一条规则,二十五岁不能碰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若实在要碰,只能出岛,但出岛又得吃雄

    果,你知道的……若无心爱之人,食雄果心痛如绞……”

    “这规矩,莫非有隐情?”

    “雌雄果不是一开始就出现在三岛上的,传闻,岛上先祖乃得道之人,因为他爱慕同性血亲,求而不得,引

    以为憾,所以,留下雌雄果树,让这世上有情人不拘泥于血脉性别,有子长生……”顿了顿,凌云瑄又道,“现

    在这规矩还算宽松,往日里,二十五岁前若要开荤,只能碰自己嫡亲兄弟,我从前听这一段故事时,只道那先祖

    当真变态,自己得不到自己所爱也就罢了,怎幺还要强迫自己后人都与自己兄弟来上一段,当年我与大哥年岁都

    不大,云星也不晓事,云星只道先祖那般深情,十分敬佩,而我大哥则是说,此规矩也有利于城主们修身养性,

    或者不教外人参与我三岛六城的管理,长远看来,算是有益,因着现下不必碰同父同母兄弟之故,所以这岛规也

    不会太被人排斥……”

    “看起来你大哥所想反而正是这岛规能存在的关键。”

    “是啊……大哥从小就很聪明,聪明得十来岁就接管了摘星城,后来他掌扶风与摘星并重,那也从未出过差

    错……”凌云瑄苦笑一声,又道,“我爹……我父亲,他认为这个传说是真的,他不知道那果子如何让男子产子

    ,而且可以与近亲之人有子却不畸形,我母亲怀我时,他便研究出了一种药,让我……让我在母亲肚里中毒,其

    实,他只是希望我能孕子而已,本也没想到我会直接变成双儿……”

    云疏柳忍不住抚了抚他的肩膀。

    “……我出生后,父亲给我取名便用日字了,后来云星出生,也是用日字。一月三旬,本该是三个日字

    ,偏偏却变出了一个月,若我猜得不错,那画,指的该是我大哥,凌云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