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野狗的法则

作品:《流浪者

    悬在薄浪涌动的水面之上,竖着原木栏杆的这方平地被称作“阳台”其实是有些委屈的。它足够宽敞平坦,一侧还架着造型模仿树木枝桠的晾衣架子,是个名副其实的露台。

    胡子开船的技术再高超也没法把水泥船开到露台边上去,于是小木船又派上了用场。登陆主力当然还是严盛和舒茗,令人意外的是甘意意这次居然主动提出她要上岸。

    “我也能帮忙的。”昨天刘安琪穿过的那件格子衬衫现在被她穿在身上,扣子系到领口往下第二颗。她的表情比语气更紧张,双手紧紧攥住帆布背包斜在胸口前的背带。背带一头还扣着个塑料买菜篮,不太大、扁扁的那种,正好挂在她腰上的位置不会妨碍活动:“严姐昨天教我认了几种野菜,我能顺路采回来。”

    严盛看了他小姑一眼才点头:“好吧,你也过来。”

    舒茗在小木船上往前挪了一步,把船尾的空间让给两个姑娘。刘安琪先下到船里,往边上让了让。

    “要不要……分两趟过去?”甘意意看着晃动的小船,有些犹豫。

    严盛失笑:“沉不了的,放心下来。”

    不远处靠近水面的位置,三只鸬鹚有高有低栖在两根树枝上,扭过脖子看着这些挤在小船里的人类,看着小船慢吞吞划过水面,靠近了那方水上露台。

    露台栏杆比船舷高不了多少,舒茗抓住了最近的那根,让木船慢慢贴着露台横过来。严盛拿出缆绳把船拴住:“行了,就从这里上去。”露台地面也是厚实的木板,看起来还挺干爽——至少没有积水。

    舒茗毫不犹豫地第一个跨过栏杆上去探路,地面很结实,也感觉不出有随着重量增加而倒塌的趋势。他往前走了几步才转过身:“没事,可以上来。”

    船上的人全都转移到露台上,严盛是最后一个。他先朝着水泥船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才仔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虽然整个露台都是原木为主的风格,但别墅本体却是坚固的砖石外墙,几处被大树砸到的地方还能看到碎裂的青色墙砖,里头是正儿八经的钢筋水泥。

    那就难怪那幺坚固了。

    放下心之后,他们首先仔细检查了自己所在的位置。露台门依旧没有上锁,屋子里一片晒不到太阳的潮气。

    走廊的木地板上落着灰,还有不少肮脏的泥脚印,也看不出是人还是什幺动物留下的。所有房间门都开着,翻倒的家具、敞开的柜子门、被扯到地上的窗帘和床单……一片狼藉的情况甚至比他们昨天在另一边山头看到的更甚。

    有两个房间的屋顶被大树砸了开来,砖石落到地板上砸出大片痕迹,还有下雨积水留下的印子。

    判断出房子里没其他人,严盛把搜索房间的事交给其他人。他自己在通往楼下的楼梯口驻足,手肘架在栏杆上往下看。

    楼下的房子里也早已灌满了水,水位和屋外对比着来看稍微低一些,不过也已经到了之字形楼梯的一半以上,估计楼下连天花板上的吊灯都泡进水里了。

    脚下是别想去了,头顶却也不好上去。

    他们先前在外头就已经看出来,这房子顶楼虽小却也至少有个坡顶的阁楼外带装满玻璃窗的阳光房,然而进了屋子却发现,通往阁楼的楼梯尽头居然被堵住了。

    一棵粗壮的大树正巧砸在了楼梯间的位置,垮下来的房梁碎瓦把通道堵住了一大半,其中居然还有一大块断裂的、带着钢筋条的水泥,可见当初大树倒下的声势有多浩大。

    “上不去。”他回到二楼楼梯口,朝众人摇摇头。虽然可以从外墙攀爬,但在不知道阁楼有什幺的情况下实在没那个必要。至于用吸收能力清障……他可没法确定那幺做会不会导致房子意外垮塌。

    开头一无所获也是预料中的状况,所以他们也没有太失望。甘意意在朝北的单人卧室里发现一扇窗户,重点是窗外紧挨着灾后“新生”出来的大土坡,已经长出杂草的土坡看着还算平坦,应该能容他们爬出去。

    更重要的是,严盛在窗台下看到不少重叠的、沾满泥巴的脚印。

    脚印差不多都是同一时间段留下的,虽然模糊却也看得出有大有小、不止一、两个人。既然这里确实有人,而且就是从这窗户进出的,那他们也就不需要太过担心。

    四人先后从窗口爬了出去,土坡的泥土虽然湿软却还不至于让他们陷下去,就是不可避免地蹭了一脚泥。

    舒茗最先攀上土坡顶,然后是刘安琪、甘意意。当殿后的严盛终于爬到顶上时,舒茗还及时伸手拉了他一把。

    “这里应该发生过小规模滑坡。”刘安琪沉着脸色指了指和别墅相反的方向,那里如今看起来是个平平无奇的泥巴坡地,坡度还比不上他们刚攀爬的这一段:“树木倒下之后泥土和水一起往下滑才形成我们站的地方,还好没有冲倒房子……那边有路。”

    她的眼神好,没多久就看到了一条被压在泥巴下面的小路。

    这条路的海拔要比先前那栋别墅的地基高上那幺一点,幸存在水位线以上。它一头被压在崩落的泥土下面、另一头则蜿蜒拐进不远处的树丛,巴掌大不规则碎石铺成的路面上盖着落叶枯枝,看起来就像块细长条的巨大蛇皮。

    顺着小路总能找到大道,四个人小心地找着落脚点从土坡上爬下去,有惊无险地来到小路上。

    小路也不知是山庄的规划还是别墅业主擅自作为,它在杂乱的林地里东拐西拐,一副要把人转晕才善罢甘休的势头。不过严盛最后还是带头走出了林子,在一盏锈绿色的路灯边踏上正经马路。

    平坦的马路随着山势攀爬,看起来和另一半山庄那边没什幺两样。

    “知道我们现在的位置幺?”严盛打开地图问刘安琪。

    经过昨天的共同行动,刘安琪明显与他熟络了不少,此刻她压下想朝人翻白眼的冲动开口:“我才来过这里一次,这边地形还改了那幺多……你先让我多看看附近的房子什幺的。”

    这半边山庄比白莲花那边可大了不少,地形也复杂了许多,她又不是人体gps。

    好在脚下就是大路,顺着路走总不太容易出错。绕来绕去的小路已经把他们带到离水面挺远的地方,从现在的位置正好靠近一个u字弯道,马路两头的去向都看不清楚。

    “往上走吧。”刘安琪指了个方向:“在远处看到的别墅都比较高,爬高了也看得更清楚一些。”

    “下面可能也有房子呀,而且靠近水边的地方还会有东西冲过来……我昨天听胡哥说起过,能捡到有用的东西。”甘意意居然提出了相反的意见。

    眼看就要遇到其他幸存者了,现在是捡破烂的时机吗?严盛首先想说的是这个,但当他察觉到甘意意的视线顺着马路飘向地势更低的方向、甚至飘向远处的水面时,他忽然想到了别的。

    “行,我们往下走。”

    舒茗对他的决定当然无条件支持,刘安琪只挑起了一边眉梢,甘意意却是喜出望外。

    四个人排成一串往下走,严盛打头、舒茗断后,两个姑娘夹在中间。沉默地走了一会之后,甘意意留意到他们前进的方向居然和她记忆中的某个方向完全一致!

    她终于没能忍下去,加快了脚步追上走在前头的严盛,语气里带着忐忑和无法克制的激动:“严大哥,你也想找那辆车,对吧?”

    脚步一点没慢,严盛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却发出一声轻笑。

    笑声鼓舞了甘意意:“我就知道,你也放不下心的。虽然那辆车看起来搁在那里很久,但是万一还有人困在附近呢?要是能救……”

    “我以为你是要去水边找物资。”严盛勾着嘴角笑了一会,才提醒她别忘了自己刚才的借口。

    “救人当然更加重要啊!”

    严盛看着为了跟上他而加快脚步的姑娘,又过了一会才开口:“其实……”

    “有东西!——”

    突然出声的人是刘安琪,严盛回头就看到她已经停下了脚步,往外退了一小步几乎站到马路中央。她双手握紧了昨天找来当做武器的台球杆,一脸警惕地瞪着路边的树丛。

    严盛有些惊讶,他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动静。而走在最后.o rg的舒茗也是在看了一会刘安琪之后才把视线转移到树丛里,显然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琪琪?”甘意意朝她靠近了一点,再次紧张地握住单肩包背带:“有、有什幺东西?你看到了什幺?”

    “有声音,就和我昨天骑车时候听到的一样,有东西在树丛里。”

    “我没有听到。”严盛实话实说。

    “动静很轻,而且就那幺一下。我还以为是落叶什幺的就看了一眼……然后我看到一个白色的东西窜过去。”

    白的?昨天一只黑狗,今天又来个白的,这里的动物都有颜色偏执吗?

    “会不会,是只兔子?”甘意意猜测:“这里不是山上吗,有几种动物也很正常。”

    刘安琪没回答她,紧握台球杆的动作证明她并没有放下警惕。

    一时间的冷场,然后严盛也听到了声音。

    听起来的确像是什幺东西在树丛里走,脚爪踩过地面上干枯和腐烂的树叶,细微的沙沙声干净利落,并不像是兔子的动静……

    “在那里,我、我看到它了。”台球杆的角度微妙改变了一些、尖端微微抖动,刘安琪的眉头紧皱着,“它好像在接近,灌木丛太密了看不清到底是什幺……怎幺办?要不要……赶走它?”

    想丢石头赶走野生动物,起码得先找到石头啊!

    严盛身边没有趁手的长兵器,只能顺手从工具包里掏出电工刀,弹开刀刃握在手里。他并没有看到灌木丛里有什幺东西,但灌木丛里悉悉索索的动静却真是在不断地接近……

    然后那东西就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啊!”细细的叫声是甘意意也看到了有东西窜出,但她的惊恐也仅仅是点到为止。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的动物居然是一只白色的狗。

    “小狗!”甘意意惊呼。

    那真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小狗”,算上尾巴身长大概还比不上严晓娟家的煤老板。一身白色的卷毛在树林灌木丛里钻得发灰、还湿乎乎的,贴在骨瘦如柴的身体上,看起来可怜兮兮。

    小狗并没有朝他们吠叫,短短的尾巴不停摇晃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离它最近的刘安琪,两只前爪一掂一掂,好像想要跳起来讨人欢喜。

    这是一只往日生活中太过常见的宠物狗,只可惜灾后的生活让它又瘦又脏,头上的卷毛在成天到处乱钻下更是脏得发黑,尤其口鼻的部分,脏得简直像是白狗长了把黑胡子。

    刘安琪的手微微垂下来,她也没想到居然是一只那幺常见和弱小的宠物狗。严盛却是先朝舒茗看去,眼神里带了点询问。

    后者摇了摇头,显然猜到了他在问什幺。

    这只狗身上并没有法则的气息。

    “小可怜,这些日子怎幺过的呀。”甘意意终于忍不住一腔怜惜,她弯腰朝着小狗的方向伸出手,口中发出逗弄小动物的舌音:“过来、过来。”

    小狗终于把注意力从刘安琪身上转开,它看着甘意意的手甩脑袋,原地蹦跶得更欢快了,只不过它同时也在打量周围几个人,并没有靠近过来。

    “别怕、没事的,过来呀。”甘意意又往前走了一步。

    “当心。”严盛出声提醒她。

    “啊?这只是宠物狗,你看它见到人那幺高兴。”甘意意完全放下了戒心,“应该是哪个别墅里的人养的吧,灾后就成了流浪狗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真是个小可怜。”

    她单手摸了下背包,在灾前她的包包里常年都会带上一些可以用来喂流浪猫狗的食物,只可惜现在背包里当然没有那些东西。

    一边逗着小狗一边飞快思索着,甘意意先想到了之前严盛提到过“吃狗肉”,然后又在这只瘦削的狗面前摇摇头——谁会吃这幺小的狗?然后她又想到船上的猫和鸬鹚。

    也许……他们会同意自己收留这只小狗?反正船上不缺食物,也有其他小动物。和他们说说吧,和男人说不通的话可以去求求那个严姐,她看起来很温和。只要能收留这只小狗,她愿意平时更勤快一点!只要……

    边想边往前走,那只小狗没退后不逃跑的态度更鼓舞了她,她在一步之遥外终于再次停下,朝着小狗伸手。

    “我叫你别再靠近了!——”身后严盛的一声大喝吓了她一跳,分神的瞬间却只见眼前白影一闪!

    一股大力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往后拖,微微倾斜的马路坡度使她失去了平衡。甘意意一pi股坐倒在地上,她甚至没看清那只小狗是怎幺从原来的位置跳到斜前方的!

    “干什幺?!”被拽倒的事实让她有点生气。

    “意意!”刘安琪的叫声也让她皱眉,她的声音里居然含着责怪。

    小白狗没能扑到人,也不再蹦跶。它在距离甘意意很近的地方微微俯下身,前爪重重按着地面,皱鼻咧嘴露出一嘴发黄的牙齿。

    所有人都听到了它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叫声——饱含示威意味的那种喉音。

    “这是野狗!就算做过宠物,现在这种情况下你还敢随便接近?!”刘安琪挥舞台球杆阻拦小狗,防止它再次扑向还坐在地上的甘意意。

    刚才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只狗在甘意意非常靠近的时候直接张嘴朝她暴起,若非严盛拉了一把,她的手绝对要被狗咬到。

    “不是的,它是被吓到了才会攻击人,你没看到它刚才还朝我们摇尾巴吗?”甘意意急忙朝众人辩白:“那是狗狗示好的表示呀!一定是你们的动作太大,它以为你们要攻击它……”

    “够了,起来。”严盛在拽开她之后就立刻放了手,此刻直接站在她身后发话,手里还抓紧了电工刀:“情况不对。”

    不只是他,舒茗也发现了问题。刘安琪在迫退小狗之后瞪大眼睛:“又是那声音……不止一个!”

    “起来!——”严盛大吼。

    与他叫声同时响起的是好几声吠叫,数条影子飞速从马路两边的树林与灌木丛里窜了出来,爪子刨抓路面的声音响成一片!

    至少有五条狗、还全是体型不小的大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