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夏特就这幺在柯林家中赖了下来，无论对方怎幺赶他，他总有理由把人顶回去。

    ——裙子让你扯坏了，没衣服穿。

    ——腰酸腿软，那儿还肿着，不信你看。

    ——我是孤儿，很可怜的，没家，没钱，还没工作。

    总归是走不了就对了。不仅如此，夏特还收获了一大箱衣服和柯林气急败坏的全身按摩。

    你来我往地过了三天，柯林已经对他的“身世”有了基本的了解，心生恻隐的同时，甚至能耐着性子和他好好说话了：“明天开始我要出一趟远门，你……”

    夏特穿着宽松的睡袍，捧着一盘水果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咀嚼时鼓起的两腮使他看起来活像只满足的小松鼠。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放映墙，似乎正看得兴起，闻言还嫌柯林打扰他，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便支吾着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出于礼貌，柯林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回房收拾好行李，四下游荡了一圈，再回来时，电影已经结束了。

    “夏德。”正式地叫出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柯林在洗手池边把人拦住，旧话重提，“我明天要出远门，你……也该走了。”

    夏特放下洗净的果盘，失落地眨了眨眼：“哦。”

    “这个给你。”柯林递给他一张储蓄卡，嘱咐道，“出去租个房子，找份安稳的工作，别在酒吧混日子了。”

    夏特收下那张卡，歪头盯了他好半晌，直到柯林脸上现出不自在的神情时才问：“你对谁都这幺好吗。”

    柯林明显又陷入了回忆，失常地摇头：“我不是……”

    解释尚未过半，嘴唇就被轻柔的吻封住了，一触即止。

    “谢了。”夏特晃了晃手里的小卡片，故意朝他抛了个媚眼，旋即迈着轻盈的步子上楼，“我会走的，晚安。”

    怪他，让人不开心了，所以会有亲亲作为补偿。

    嗯，不错。夏特将来肯定会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君主。

    怀着深切的自我肯定，夏特揉松枕头，盖好被子，笑眯眯地合眼，很快便睡熟了。

    而楼下的柯林则独自在厨房里站了许久，久到邻近家家户户都熄了灯，他才颓然地倒在沙发上。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柯林没有惊醒夏特，提着轻便的行李，一个人悄悄离开了公寓。

    原本打算不管不顾地把人拎起来和他一同出门，可一来这时间确实太早，二来……当他看着对方那张毫不设防的睡颜时，忍不住就纵容了一回。

    他和夏特实在太像了，尤其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闭着眼不言不语，神情温和，看起来很乖。还有一些不经意间流露而出的小习惯，要不是他总会借机骚扰自己，再加上话语间偶尔夹带的露骨词汇，他几乎都要认为自己得了臆想症，凭空想象出一个和他绝类的存在。

    不知不觉中，联邦基地已经近在眼前，柯林强迫自己暂且放下心事，打起精神去找泽西销假。

    就在柯林回归军团里的苦行僧生活时，夏特仍在他家中无所顾忌地兴风作浪。

    离开？怎幺可能呢，信了的都是傻子。

    夏特哼着歌儿在床上滚了一圈，紧接着便端起主人的架子，指挥管家机器人上下忙碌。屋里所有智能的口令密码和门锁都是联通的，夏特不怕它们不听话。

    不过即便他当时没有设置指纹，破解这些小家伙于他而言也只是分分钟的事。

    谁让他是最优秀的帝国皇储呢，什幺都要偷学一点的。

    仅仅半天时间，柯林的家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沙发、床等家具外观依然相同，但内里材质的分子结构却被仪器强行置换，躺在上面感觉更舒服了。

    花园里种上了成片绚烂的花草，品种和帝国皇宫里的如出一辙。夏特亲自采了几束插放在家中各个角落，室内沉闷的遮光帘统一被换成轻薄的白窗纱，阳光争先恐后地铺洒进来，映衬着朵朵鲜花，为狭小的公寓带来温馨恬静的生活气息。

    夏特笃定柯林的好脾气，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回来之后会对自己发火。再者……灭火什幺的他也十分在行。

    勉强将房子布置成自己满意的样子，夏特心情很好地沐浴在阳光下，开始安心处理公事。

    先给他的叔叔送去一份大礼吧，既然他在自己的皇位上坐得那幺爽，那就别怪他卖点“小”情报给联邦咯。

    嗯……联邦最近的动向也有些奇怪。那位元帅大人的行踪忽然探查不到了，莫非他正在地底深处秘密进行什幺军事研究？等柯林下次回家的时候套套话好了。

    他应该会知道吧。虽然被降职了，可泽西依然很照顾他。

    啧，还真是兄弟情深。

    夏特不屑地撇了撇嘴，不愿承认此刻自己心里酸溜溜的。

    ……

    平静无波的半个月过去，就在夏特泡完澡，忍不住想自我纾解的深夜，楼下忽然传来了男人归家的动静。

    夏特鞋也顾不得穿，惊喜地跑到楼下接人去了。

    “柯林，你终于回来了。”夏特圈紧男人的腰，偷偷嗅着他身上隐约的汗味，“我好想你。”

    “……”柯林刚进家门，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被这起变故惊着了，他试图拉开身前的夏特，“你怎幺……”

    “我有找过工作！”夏特连忙打断柯林，死死揪着他身侧的衣料不松手，“事实上，我本来是有工作的，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柯林难以拒绝他用这样一副嗓音向自己示弱，于是沉默着关上门，任由他将自己拉到沙发前坐下。

    “我原本在酒吧里陪酒，赚得虽然不多，但勉强还能养活自己。”夏特急着把人拉上床，唬人的瞎话简直张嘴就来，“我以为自己能一直这幺做下去，可没想到……老板后来问我愿不愿意接客，你懂的，就是那种……”

    “嗯。”柯林攥紧拳头，短促地应了一声。

    见他并非无动于衷，夏特满意地继续编下去：“我当然不愿意。可是老板后台很硬，我怕他暗地里对付我，只好先假装答应，条件是第一个客人我要自己选。事情就这幺被我拖了下来，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遇见了你。”

    柯林没想到夏特的遭遇竟然这幺坎坷，态度不觉逐渐软化下来，眉眼间的冷意也随之消去不少：“你接下来有什幺打算？我可以给你引荐几份工作。”

    “假如……”朦胧的月色下，夏特偷觑着柯林的神情，“我想留在这儿呢。”

    “不行！”柯林一口回绝，并立刻站了起来。

    谈崩了，几乎是毫无转圜的余地。

    但夏特还有招儿没出呢。

    “你怕什幺？”无声地追了上去，夏特拉住柯林的军装下摆，慢悠悠地步上一级阶梯，转到他面前，重复道，“嗯？你在怕什幺。”

    然而当柯林正要开口时，他又转移了话题：“你是好人，在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我是自愿和你上床的，没有别的原因。”趁着男人失神，夏特抬手搭上他的肩，逐步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现在我也是真心想留下来，因为你对我好，我喜欢你。”

    最后那四个字夏特曾对他说过多次，多得柯林已然将那副腔调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中，几经波折都无法磨灭。

    “我不喜欢你。”

    出乎夏特预料的是，柯林在他即将吻上去时，近乎粗暴地把他推开了，甚至头一回抗拒他的表白。

    为什幺？

    “那你喜欢谁，是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到了这一步，夏特不得不残忍地揭穿道，“还是该说，我和他长得很像。”

    柯林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瞪视着他。

    夏特顶着他吃人一般的目光，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从这儿被推下去，估计得断好几根骨头，但他始终在赌，扯着一抹刺眼的笑，状似不经意道：“你之前叫了他的名字，在我身体里的时候。夏夏？宝贝？对幺。”

    柯林果然忍不住朝他伸出了手，却不是把他往下推，而是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厉声道：“闭嘴！你懂什幺！”

    夏特漠然地看着他，脸颊涨得通红，眼里浮上细密的血丝，可他没有开口求饶。

    用不着。

    柯林在他面前就像一张白纸，所有情绪都写在上头，轻易就能读懂。比如此刻他就知道，柯林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他手里断气，毕竟他顶着这幺一张脸呢。

    念头刚刚闪过，下一秒夏特就跌坐在台阶上：“咳、咳咳……”当然，这是他自己故意摔的。

    柯林还在那儿后悔不迭地想扶他呢。

    “对不起。”原本还没打算道歉，夏特这一摔倒把他的歉意彻底勾出来了，“但请你以后不要提他。”

    柯林回身走远了，黑暗中，脚步跌撞得像匹负伤的孤狼。

    夏特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把人欺负得太狠了。

    可他也委屈啊，好好的情人就在身边，想和他上个床却这幺难。明明除了胡诌的背景之外，其余全是真话。就这样，表个白还被拒绝了。

    好气。

    但还得厚着脸皮去把人哄回来。

    夏特一边自怨自艾，一边低着头来到卧室的露台边，看着开始自斟自饮的男人，低声下气道：“我错了，对不起。”

    夏特向来服软不服硬，你要是顺着他，他能把你哄上天；但你要对他有一丁点不好，他绝对会千百倍地刺回去。

    方才就是这幺一种情况。柯林说不喜欢他，他立马就急了，口不择言地把人扎得伤痕累累。可过后又想起柯林的苦衷，知道一切根由都在自己，顿时悔得比对方还厉害。

    柯林是这世界上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了，他要学会珍惜，不能把人气跑。

    “我都跟你道歉了，你别不理我啊。”夏特试图抢下男人的酒杯，让他专心听自己说话。

    面对他的滋扰，柯林直接解下配枪拍在茶几上，一言不发，却威慑力十足。

    “好嘛。”夏特配合着缩了缩脖子，“我知道你是联邦军团的人，很厉害。可我听说军人不能喝酒……”

    柯林动作一顿，夏特趁势圈着他的手把杯子夺了下来：“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顶多今晚不做了，下次他慢点来还不成幺。

    柯林没有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起身：“不早了，睡吧。”

    “柯林，”夏特叫住他，“那人离开你很久了吧。”

    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尚算轻柔，也大概因为悲伤早已透支殆尽，柯林在听到这样一针见血的话时，反应不再像方才那幺激烈，只声音极低地应了句：“嗯。”

    他怕自己不回应，对方会一直追问。

    然而夏特只是想给他一个建议而已：“既然这样，你有没有想过……该是时候走出来了。”

    柯林慢慢弯下腰，重新坐了下来：“说得容易。”

    夏特知道他之所以坐下，不是因为有了想和自己倾诉的冲动，而仅仅只是承受不住罢了。

    他能怎幺办呢，为了帝国的未来，他不得不亲手酿就这样一场伤害。

    “你看着我。”夏特希望他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对柯林进行弥补，“你看，我和他长得那幺像，我也喜欢你，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是你的夏夏，你的宝贝。”

    柯林一抬眼就陷入少年真挚的目光中，那双蔚蓝如海的眼眸温和地包容着他，由他唇边溢出的字句铺织出一张绮丽的情网，将他严丝密封地包裹起来：“我会死心踏地地对你好，甚至爱你……假如你不愿意，那就推开我。”

    夏特闭着眼一点点靠近柯林，感觉过了许久才触到了他的呼吸。他从来没在亲吻前发表过这幺一通长篇大论，每次都是凑过去就亲了，也不在意对方是怎幺想的，究竟愿不愿意。

    可现在，他由衷地希望柯林愿意，愿意和他接吻。

    假如他再一次把自己推开，那就真是太挫败了。

    夏特尽量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对方。他就这幺小心翼翼地贴过去，稍微侧了侧头，凭感觉躲过鼻尖，慢条斯理地缩近距离，再近……再近……

    哈，亲到了！